在家里她不爱说话,见了谁都没好气;每次都要等爷爷开口,她跟着敲边鼓。
但她的安静应该是被爷爷压制的,出了门她可爱说话,从早到晚都在串门,什么话都往外倒,还常添油加醋的,家里那点事让她发挥一下,能讲个一天一夜。
别说,这两人挺配的。
林桃儿想不通他俩为什么打击大妈,也不想了,低头吃口窝头,再赶紧喝口稀饭——其实就是有点颜色的水,把窝头压下去。
她家做的窝头里好似旋转着小刀,生刮人的喉咙,她得抻着脖子,一口水一口饭,才能咽下去。
做这窝窝头的玉米面不是后世精细研磨、加了白面的玉米面,而是把整根的玉米,包括里面的玉米棒芯,一起磨成粉做成面,粗到不能再粗,前世的猪都不吃这种东西。
最讨人厌的是,林家做窝头的这些玉米面、高粱面、黑豆面,常常带一股霉味,真正做到了看起来不好看,闻起来不好闻,吃起来很难吃。
咸菜也不是以前吃的那种浸着油、带着肉丁的咸菜,而是咸到发苦的东西。那些大人们是怎么一口一块下去的?
对面她爸林二全,就能一口咸菜一口窝头吃得香。
等爹妈停下话头,他来找补,夸道:“今天的饭是嫂子做的?好吃,这面比以前的要细发一些!”
听了这话,赵晓梅和王双喜都顿了一瞬。赵晓梅攥紧了碗沿,王双喜手有点抖。
林桃儿看向他。这个男人浓眉大眼,脸型线条流畅,可以夸一句英俊;就是鼻子不够挺,嘴唇有些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完全不会相信这是个打媳妇的人,还是个看花钱多,想把闺女扔掉不管的人。
林二全看看四周,没人接腔,突然想起林杏儿告的状,拿大葱气冲冲地指向女儿:“林,快给你姐认个错!你大伯在时对咱家多好?只要他回家,就抱着你和你姐两个,你俩就没下过地!他不在了,你欺负你姐算怎么回事?”
林杏儿就呜呜地哭。
赵晓梅放下碗,不找林二全说话,问王双喜:“我闺女欺负谁了,你说说来!”
王双喜赶紧笑着回话:“没有没有,孩子闹着玩,没啥事,谁都没对不起谁。今天是我的不是,桃儿,桃儿她妈,你俩大人有大量……”
林二全认真地说:“闹着玩也不能让我们杏儿吃亏,晓梅,你大姐嫁的那户,也有甜杏不是,你去和她淘换几个。”
赵晓梅没说话,使劲嚼饭。
林二全以为媳妇答应了,哄林杏儿说:“弄它二三十个,给杏儿放屋子里,谁都不能吃,就我们杏儿吃。”
赵晓梅呸一声把咸菜渣吐桌上:“二三十怎么够,弄它二三十斤!”
林二全诧异地看过去:“那一个村也不能有这么多吧?再去哪个村能有?”
爷爷拿筷子敲敲桌子,“那得用多少东西换,你发癔症了?”
“是你儿子先发癔症的,和疯子说话,那就得胡言乱语!”
林二全恼了,眼见要发火,王双喜赶紧截住话头:““不用不用,几个娘家送的小杏算什么,我们也吃了弟妹娘家送的不少海物。我守寡这几年,弟妹没少帮衬,亲家也来往得亲热,今天是我发昏,是我不对!”
她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声音脆亮:“我不对,我再赔个礼!来,妹子,吃饭,吃饭!”
王双喜亲亲热热地给赵晓梅夹咸菜疙瘩,赵晓梅闭着眼夹起来丢林二全碗里。
林二全看看大嫂又看看媳妇,低下头。媳妇今天憋着一股劲,嫂子反而小心翼翼的使眼色不让说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到晚上才明白今天闹的什么妖。
躲躲闪闪去了仓库,林二全冲着对面的人抱怨起来:“你明知道她怀疑我们,不,现在她是发现我们了!你还去惹她?我刚知道,原来你把孩子一巴掌打出血来!这不是捅她的肺管子么!这老实人要闹起来,可不得了!”
对面嗔怪道:“哎呀我是为你不值!想想你上有老下有小,养这个家多辛苦?她还为了个丫头花那么多钱,哪里是正经日子的过法?现在不花钱了,又废粮食了!粮食不就是钱?”
她趁黑往前几步,把身子往林二全那边贴:“她是没费伙里的粮食,可她有找粮食的空,给你做双鞋多好?我心疼你穿得破,又不敢自己做,痴痴的拿起针线又放下,我这心里难受,你摸摸……”
“哎今天算了,得赶紧回去,别再惹她。”
女人拉着他不放:“不耽误你,就摸两把!我说,你不如带那丫头再上玉宇山去。就当没治好得了!上次你想丢掉丫头,她个女人家还敢拦着,一点儿都不把你放眼里!”
林二全摇摇头说:“不行,毕竟是亲闺女,病好了,就不,别、别动那、不能扔……啊!”
女人也喘起来:“可不是我挑拨什么,是,你自己说不想要的,嫌她得了怪病,费东西,将来嫁不出去,难道,啊,要养一辈子?”
“我,我说的?”
“啊,就那次,我,我给你弄……”
两人一边大动一边小声商量着,身影合二为一,逐渐隐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