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刚离开没多久又折返回来,将晏楚之拖走。
晏楚之一个大男人,被个子还没到他肩膀的世子爷拖着踉踉跄跄地走,要多丢脸有多丢脸。可他自觉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也没觉得有多丢脸,就是世子爷手劲儿有点大,攥着他的手腕有些疼。
一路穿廊过桥,秦蔚将晏楚之拖到恭王的念庭居来。
念庭居的“庭”不是恭王秦道庭,而是王妃郭素庭。
门匾下,秦蔚站定,撒手放开晏楚之,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她那一副流氓纨绔的嘴脸。晏楚之有些稀奇地瞥了一眼世子爷,发现她的神色是不似作伪的平静与乖顺,便也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他在请入不平馆前,曾听过一些恭王府的传闻。其中一条说的是王妃仙逝后,没有葬入王妃墓,而是被恭王与世子亲手埋在恭王与王妃的院子里。
王爷仍与妻子朝夕相对。只是阴阳相隔。
秦蔚见恭王向来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让她稍稍收敛的,除王妃外,晏楚之想不到第二人。
走到书房,秦蔚几乎是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生怕踩到影子一般走了进去。她先是绕到画屏后,捻了一炷香点着,向挂着的王妃画像拜了拜,才绕出来转向画屏另一边。
恭王坐在主位,右手边坐了两个人,一老一少,都是晏楚之不认识的。
晏楚之没有多看,跟在秦蔚身后,给恭王行礼——这是他入不平馆后第一次见恭王。不论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国恨,晏楚之都没有见恭王的理由,若不是秦蔚硬将他拖来,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恭王长得什么模样。
恭王显然清楚他这号人的存在,见他作揖,也含蓄地朝他点了个头,表达些许的善意。晏楚之则趁这一眼的功夫,仔细打量了这位名震朝野的异姓王。秦道庭身量很高,即便坐着也颇为鹤立鸡群,他面相是与秦蔚极其相似的“南人北相”,只是轮廓要比秦蔚更为硬朗深邃,眉骨与鼻梁更高,显得他冷肃沉稳且不苟言笑。他举手投足间没什么架子,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常年手握兵戈者的威压与血腥气。
晏楚之闭了闭眼。果然,面对这位王爷,他难免心生畏惧。
秦蔚大马金刀坐在恭王左首,晏楚之作为她的谋士,没有资格坐下,便沉默着立在她身后。
右首的老人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翻起眼皮看了秦蔚一眼,语气不善:“我等议事,世子殿下带着个男宠,不合适吧?”
秦蔚差点一口茶喷了他一脸,好在她忍住了,放下茶盏掩咳嗽两声,简单地解释道:“晏楚之,我的谋士。”
老人连扫都懒得扫晏楚之一眼,直白道:“前朝余孽。”
晏楚之涵养功夫极好,一来就被老人羞辱了两次,脸上也没什么愤懑的情绪,微笑好似画在了皮上。
倒是秦蔚有些不满,似笑非笑地开口:“前朝余孽也比入室之狼好,路先生。”
晏楚之了然了,原来这老人是恭王座下第一谋士路秩。
怪不得看他不顺眼,看秦蔚不顺眼。
听了秦蔚阴阳怪气的一句,老人没说话,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可年轻人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晏楚之这回不需要世子爷提点了,立即猜出这人是沈宿——同时被秦蔚针对,被路秩维护的,还能有谁?
因得秦蔚对沈宿的敌意,晏楚之作为世子座下首席谋士,尽职地多看了沈宿两眼。沈宿相貌属清俊儒雅那一挂的,微微低着头时,眉眼显得十分温驯,见之可亲,要是卸了那一身赤甲换上一身家常衣衫,绝对没人会觉得这少年是个能提刀上阵的……晏楚之有些惊奇地发现,只看脸,沈宿似乎和自己是一路人——小白脸。
正在晏楚之腹诽之时,沈宿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起身向秦蔚行了个礼。秦蔚骄矜地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他礼。
沈宿那一眼,让晏楚之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方才的结论吞回肚里去。
他是小白脸,沈宿不是。
秦蔚来之前,恭王正与路秩谈其他的事,沈宿算是个陪坐的。现在秦蔚带着晏楚之来了,陪坐的变成两个,外加一个陪站的。
眼下没自己的事,晏楚之便在那儿站着想自己的事——他自己没什么事,但世子的事就是他的事。
大魏江山,南秦北夏两大异姓王,赵氏朝廷夹在中间。当今天子是个狗急跳墙的,先是请了不知什么人建立清榻司,随后不要老脸地分别在西北与岭南安了两个节度使,在两王封地搅起浑水。节度使不必再多做赘言,至于清榻司,两王在清榻司第一次出手时才知晓有这样一伙人的存在——这并不正常。
两王的探子几乎把整个汴都朝廷蛀空,官家有什么动作都逃不过两王的眼线,可是线索却在官家见了一个不知姓甚名谁长什么样的人之后断了。
那蛰伏在暗中的官家的弑王之刀似乎是凭空从地里钻出来的。
恭王这边光是挖出“清榻司”三个字就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可见建立清榻司的是个能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能人。
更何况,官家并不能为清榻司提供多少庇护,而清榻司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暗中做赵氏的手中刀,这无疑为两王折断这把刀设了不小的障碍……
十四年来,清榻司无孔不入,飞蛾扑火般源源不断地渗入岭南,教人防不胜防……传闻恭王妃就是死在清榻司人手下。
思及此,晏楚之垂眼看了秦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