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刘池来了,赵矜急急忙忙穿好鞋袜,撇下一众好友,整襟到了中庭。
刘池等在那里,形色匆忙,手里捏着一个竹筒。
“什么书信?是不是五叔要回了?”
赵矜迫不及待地拿过竹筒,满心欢喜地拆开,嘴里嗔怪道:“上回擅作主张夹带了如梦的亲笔信,五叔生了我好长时间的气。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女人一样小气。”
刘池静默地候在一旁,目睹她阅完帛书后愣在那里,雪色的脸慢慢变了色。
三言两语,眼睛一瞄就能看完,赵矜愣是看了好几遍。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着下唇,快要哭出来。
她把事情办砸了,她把如梦毁了。
“五叔还有没有别的话?”她声音发颤。
刘池把赵君湲的原话重复一遍,赵矜彻底哭出来,“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去韶家。”
赵矜乘着安车,拿着赵君湲的亲笔信去见韶如梦。
韶府的婢女把她引到妇人住的兰室,在一间起居室见到了待嫁中的密友。
韶如梦病怏怏地坐在铜镜前,穿着一件极素净的袍服,她的脸对着光,几近透明的憔悴,但眼下的泪痣又是出奇的耀眼妩媚。
“娘子就这样坐着,一整天了。”她房里的婢女道。
赵矜看见几个婢女正把她的首饰、珍玩、笔墨一件件收起来。
韶如梦勉强挤出一丝笑,“带走的何止是嫁妆,你曾存在过的痕迹都会随着出嫁那天被一一抹去。”
赵矜内疚不已,“如梦,忘了五叔吧。”
韶如梦摇头,泪水滚落下来。
其实她没必要这样,天下那么多男人,何必单恋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一旦开始了新的感情,那时候再回头来看,也不过如此。
但她好像很难开始了。
铜镜前放着一只减妆,赵矜捋开卷曲的帛书小心地压在上面,按了按她瘦弱的肩,无声地出去了。
韶如梦捋开卷翘的帛书,苍劲洒脱的书法,镌刻在心间,又毫不留情地刺痛着。
——与韶女无情,盼矜娘促其与春闱良缘。
字字锥心,韶如梦揉了帛书按在胸口,凄然失笑,“我亦是史女啊。”
同为史姓,命运截然不同。
庙堂上供职的史姓官员就只两家,太尉府如日中天时,石邑史家为攀结关系从不报祖上溯源,春陵史氏遭难的第二日,石邑史氏即刻上表奏请改姓为韶,急不可耐地向梁帝表决了衷心。
如今韶家平步青霄,虽不及春陵史氏煊赫,也是渤京数一数二的伐冰贵胄。但因当年的避嫌之举,又有几人真心瞧得上。
便是皇后聘韶女为太子良娣,也不过是执着于那一个“史”字。
已经侯了半个时辰,韫和站在帘子外,百无聊赖地对点着十指。
话音透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朝屋里窥探,里面的人逮住她的目光朝这边望了一眼,韫和连忙垂下头,规矩得像个犯错等待责罚的孩童。
她是有点怕史伯璧,或者说姊妹中间就没有谁不怕她的。
怕一个人可能是她的脾气不好,过于严厉,不近人情。然而这些史伯璧都没有,她反而很好说话,人很温润和善,做事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在长辈面前说得上话的晚辈,她在同辈面前没有半点架子。
二十五岁的年纪撑起整个家族生意,她的一句话顶得上别人数百句,她也不吝于开口,往往让人误解她是个容易被拿捏的人。
其实呢,和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史伯璧这个人惯会使笑里藏刀这招,她的笑捉摸不透,给人一种无形的畏惧。
譬如此时此刻,史伯璧在核对渤京商肆的账目时,微笑着指出一处疑点,“这里的日期和帐簿有所出入,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粗心大意了。”
其中一人抱过帐簿,一点点地核对,人已经抖如筛糠。
心虚作祟,是做了假账无疑。
史伯璧敲着摞高的账册,闲适地走来踱去,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韫和想悄悄地走开,史伯璧忽然抬手打断了说话声,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又示意继续。
韫和走不是留也不是,手指绞着垂长的绦带,胸腔砰然跳动。
肘部的袖子轻轻地向后牵了一下,韫和顺着方向看过去,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孔正冲着她笑。
韫和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谁。
小脸上的一双眉眼巧妙地弯成一个弧度,“十二姊,我是含琢啦。”
“你怎么也来了,伯娘知道吗?”她惊奇极了,拉着史含琢悄悄地出来,拿了块案上的糕点塞到她嘴里。
“就是母亲要我来的,她没空管我,把我丢给阿姊来盘账。”
史含琢嘴里鼓囊囊的,把她拖到冒着热气的食案,“快把药喝了吧,才刚入秋就染风寒,真不让人省心呐。”
上次见到她才豆苗高一点,如今都知道关心人了。韫和欣慰地端起药碗。
史含琢又摸摸她的手,“十二姊,你的手好凉,我听说这是气血不足。难道姊夫的阳刚气都没办法改善一二。”
韫和呛了一口,把喝进去的药汤吐了一半出来,“史含琢!你都学了些什么。”
史含琢嘟嘟嘴,又很惊奇地指着她的脸颊,“十二姊,你和猫打架了吗?脸上好多的小伤口。”
还是别和她讨论这些的好。韫和捂着脑袋,拉着含琢问:“阿姊真的只是核对账簿,就没别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