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冯雪凌一听，呼啦呼啦地从鼻孔中荡出一股气，一巴掌在那石栏上拍下去，手未落下，石栏已被震得粉碎。石沙飞舞，混在雪中，乱糟糟地射进了雪地里。阿荷一惊，伸手想要扶他，让他冷静，可是，冯雪凌不是个全凭热血和意气用事的人，但这时候，谁又能抑制他的愤怒和悲痛。
他面朝着微白的江水，看向亭外的茫茫宇宙，闭眼握拳，道:“多吓人的消息啊，那……你们交手了么？芦花纪的功夫比你如何？”
方悦向他走过来，也面朝着微白的江水，也看向亭外的茫茫宇宙，伸出双手，接着几片冰凉的雪花，雪花，在他双眼的投射之下，化了。“若非及早身退，我们十三人恐怕无一生还。雪凌，我等在芦花纪掌下余生，老鸹谷的消息一旦传开，一者必成天下惶恐，二者急犬反扑，所害靡远。砺旻崖之战，芦花纪败于令师当代道祖孙衍竹的昆山玉鉴掌，如今孙大侠已退出了江湖，唯你学就了他的绝技，所以……”话至此，也不说全，因为他知道，要让冯雪凌偷偷出手不难，可是要他使出昆山玉鉴掌却是件极不易的事。毕竟冯雪凌是竹溪弟子，虽是世人眼中极不成器的竹溪剑派蓝叶姑的弟子，但他到底还是有此一个名号的。
如果说他冯雪凌也有不快活、不潇洒的时候，那就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既是竹溪山上活蹦乱跳的“猴子”，也是当世道祖座下的儒侠。
每当想起也许有一天他必须在天下人前展露出昆山玉鉴掌和苍水龙吟，他就开始了连日连夜的忧虑和惶恐，非得弹一曲《拜月三卿》才能使自己清静下来。
而此时，一向竭力庇护他的方悦却要他打出昆山玉鉴掌。
可就算方悦不说，他也会去除了芦花纪，如果打不过，不，他不信打不过。
可冯雪凌还是挣扎了一会儿，立直身道:“我去！雪凌得老先生教化，恩同再造！你还有更多事要做，而我，无牵无挂，纵使身死幽谷之中又如何！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雪凌……”
“你什么也不用多说，先生不是常教导我们吗！君子无逸！君子无逸啊！”
方悦道：“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最好……别暴露了自己。昆山玉鉴掌重新出世，定能镇住芦花氏，当然，你也可以偶尔使出‘苍水龙吟’，打乱他们思虑的方向。但无论如何，要活着回来！我心中也不忍你去，虽然你愿出手，但千万记住，如果能胜则报此仇，如果芦花纪过于强大，千万不可与他久战，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要退回来并不难。你我再慢慢商议。而且，这不但是私仇，更兼国恨。”
冯雪凌道：“说这么多干什么！搞得好像我会输似的，放心吧，我自会见机行事。”遂整了整衣，从怀中轻轻取出那束梅花，他飞马奔驰了千万里，莫说不曾歇息，更是风雪交割，一路颠簸，但那束梅花竟然还完好无损。他看着梅花，轻轻递给方悦，微微强笑，却又忍不住滴下泪道:“先生最爱我摘给他的梅花了……”
翌日，雪依然很大，湖上路上俱是白茫茫的一片，无头无尾，没始没终。冯雪凌一大早便披上一顶黑斗篷，只身到了镇上，大概因为天寒，时辰又早，所以镇上很空，直到他骑着红眠飞过，才打破了这衢无一人的冷寂。
他寻得一家铁匠铺，铺子却依旧冷清，匠人显然未醒，但他不想再等了，立即喊醒铺子中的老铁匠，而后将一张图纸递与老铁匠，道:“按此图上的夔纹和尺寸，给我打个面具，颜色务深。要快！”老铁匠先是一惊，而后也不问缘由，便急忙招呼伙计，催火拉箱地置办了起来。待老铁匠将夔纹面具打造完毕时，冯雪凌刚好掀帐而入，付钱取器。铁匠送他出了门时，却见雪地里不知何时竟立着一匹红彤彤的骐驎騄駬，四蹄劲健，双耳批竹，浑身无一点杂色，火似的强胜过炉箱里的熊熊赤焰。铁匠不禁脱口叹道:“好马！好马呀！老汉阅世七十余年，却不曾见过如此好马！不知它叫个什么名号？”
冯雪凌回过首，微微笑道:“它叫红眠。”
老铁匠闻言，“哦”了一声，却见冯雪凌回头将夔纹面具挂在了腰间，上马轻喝一声，也不使鞭子，那火似的红马果真是竹批双耳俊，风入四蹄轻，腾着烈火，扬着云鬃，一声嘶鸣既罢，便直奔老鸹谷而去了。
未两日，已进万山幽处。继续前行，雪依然颇深。他时在马上，时在马下，时在峰巅，时在风口。
那日傍晚，暮色阴沉，他又翻过了几座雪岭霜岫，心中却叹道:“如今雪恁般大，白皑皑不分东南西北，路径恍惚，我如何能寻得老鸹谷的所在，即便是到了谷口，只怕也会错过。”正思谋间，忽然眼前一亮，又暗道:“奇了！大山千万，都是大雪深覆，何独前面深谷上的雪如此稀薄！莫非这就是老鸹谷？”遂教红眠退于一座暗山之下，他则将面具戴得牢牢，只露出一双明眼。
一时风呼呼而起，雪簌簌落下，他站在那薄雪之巅，明显已感到了一丝丝温流。机敏的耳目与谨微的知觉更让他坚信这便是那罪谷。但他却静待乌蒙蒙的天黑定了才屈动十指，扰出双臂，一掌“苍水龙吟”打向谷中，一阵轰隆隆的回响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余噪，声沉沉地本已将近寂灭，响动却非但未止，反而渐渐地骚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