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透了天边,孤月清华如水,映着万山载雪,声影寂寥。华堂馥郁,岚风骤起,靠在内间小榻上昏睡的顾雁飞被惊动睁开了眼,羽睫微颤,一双墨色的水眸却最终没有聚焦,只能落在空中虚无的一点上,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从破损的乐器中吹出的音。
“谁来了?”
“娘娘,是皇上来了——”这个远远的声音是贴身侍女清姝的,她语调儿带着颤,似乎很是恐惧。
“哦?”顾雁飞语调微微扬了扬,她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却牵动手腕脚腕上两指粗的铁链,一阵哗啦作响,她终是坐直了身子,抬起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瞳,直直对上正前方,仿佛这双瞎掉的眼睛真的能看到那一个人。
“陛下来做什么?”她身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儿,“是熹妃又去告状说妾推她下了水,还是贞嫔又说是妾给三皇子饭食里下了毒?妾被关在这重华宫已有月余,处处都是您的眼线,可没办法做这些。”
站在顾雁飞榻前一身玄衣的正是当今圣上楚羿,他负手于身后,微微眯起眼睛俯身,似乎是想要在顾雁飞脸上看出一些慌张或是警惕,但是他想错了,当初名震江北武功盖世,使得一手好枪法无人能进她三步内的顾家女将,早已成了一个彻底看不见,耳朵也不怎么好使的废人。
他复杂目光在这张白皙脸上扫过,最终沉沉出声:“前线战报,顾大将军和顾少将大败南黎军,即日凯旋。”
顾雁飞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归于平静,但还是被楚羿捕捉。他那双墨眸里盛满了阴翳,似乎对这样的表现很是满意,他选择了继续说下去:“可就在前些日子,朕收到线人密报,顾大将军通敌叛国,与南黎将军签订协议,先大胜谋取军功兵权,再里应外合夺我大楚江山。”
他盯着顾雁飞的脸,试图再一次找到她动容的神情,可他却再一次失望了。
“这种莫须有的话,也就陛下您会信了。”顾雁飞其实长得极美,即使那双最夺目的眸子成了一滩死水,她也似是月宫下凡的仙子。她掀唇一笑,却连半点儿讽意都没有,是完完全全的漠然。
这种毫不掩饰的漠然就像是在火堆上泼了一桶热油,彻底激怒了楚羿。
他伸手钳住祁若斐下颚,看着捏着的附近皮肤迅速泛红肿胀起来,压低的声音是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顾雁飞,你摆这一幅不在乎的样子给谁看?你敢说,你不想要这大楚的江山,恩?”
顾雁飞这一次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不想要。”
“呵,好一个不想要!你说你不想要,为何寒冬推熹妃下水,熹妃早产下的大皇子没两天就去了!你说你不想要,为何三皇子喝了你送去的汤就开始上吐下泻,最终从你的寝宫里查出了毒物?若非太医以洗腹的方式连夜救治,怕是也活不下来!”
楚羿愈说愈怒,手底下力道逐渐加重,几乎要在那张白皙脸上掐出血来。
他扬高了声调:“你说你不想要,为何在你送给朕的荷包上下了绝根草,却只有你宫里有解药?顾雁飞,最毒不过妇人心!你竟然想要朕断子绝孙!你个贱婢!”他松手,却又扬起一道劲风,一个巴掌甩上顾雁飞的脸颊,留下一片几乎滴出血的红痕。
顾雁飞几乎被这样大的力道扇飞出去,她轻飘飘往边上一倒,利牙咬伤口中嫩肉,从唇角溢出一口腥甜,心口血气翻涌,她低下了头。
“你不是说你不想要吗?说啊!”楚羿暴怒出声。
“您说大皇子三皇子,他们都是您的血脉,那二皇子呢?”顾雁飞似乎是想笑,却牵动了唇角的伤口,她似乎是觉得痛了,那双无神的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臣妾的启祯呢?只因他背书背错了一个字,您就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他还那么小!”
顾雁飞的手颤抖起来,连带着手腕上的铁链都簌簌作响,她抬起眼,满目通红:“他回来就开始发烧,宫门下钥的早,妾拿着皇后的玉玺去请太医,都让您忠心耿耿的好侍卫拦了回来,第二日等宫门启钥,那小小的身子都凉透了。”
顾雁飞被触动了最不愿意回忆的伤疤,如果不是铁链将她的活动范围只限制在了这张软塌上,她说不定已经暴起伤人:“大皇子三皇子是你的血脉,我的孩子就不是吗???你说的那些事我从未做过无愧于心,你敢说你无愧于心吗?”
“楚羿,你敢吗???”内室空空荡荡,只听到女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如杜鹃啼血,使闻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从哪儿吹进一阵阴风,将悬在两侧的纱幔吹得飘动起来,寒蝉夜哭声不绝于耳,很久很久之后,顾雁飞才听到楚羿的声音,那是她如此多年从未听过的冷冽。
“你以为朕不知道二皇子不能留这个道理?顾家扶朕上位,助朕在夺嫡里杀出一条直通王位的血路,但这并不代表着朕愿意被你们顾家掌控在手心里!朕已经被迫扶了你这个顾家女做皇后,你们还要朕立一个顾家的外孙做太子吗?想都别想!”
“这大楚的江山,永远是楚家,是朕的!”
那些日以继夜困扰着顾雁飞的心魔终于成了真,她不愿意相信的那些猜测也真正摆在了她面前。帝王无情又多疑,而顾家呢?功高盖主。可她一直以为,她是楚家的妻,这样的情况,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