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神志还不甚清楚。
天已蒙蒙亮,周遭的事物,只是隐约现出个轮廓。
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仔细分辨,原来,他现在躺的地方,已是莫愁山脚下。
他心中奇怪,虽然已经脱离了束缚,却并不敢跑。
转了转脑袋瓜,四处看看,果然四周都没有人迹,难道,他当真脱离了李师傅的掌控?
他慢慢从那泥土地上站了起来,更神奇的事项发生了。
他的脚上,竟然套了一双簇新的布鞋。
伸腿蹬蹬,合脚舒服,既然如此,还不快跑。
以山娃的目力,当然不会看见,在莫愁山顶层层迷雾下,还有两个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方头大脸,一身正气的正是梅统领,梅茹儿。
而在他的身边,并肩而立,骨骼清奇,一派仙风道骨之姿的,正是他的至交好友卢慧达。
他二人见山娃连滚带爬的,跑远了去,心满意足,缓缓的踱回老巢。梅茹儿虽是同意了卢慧达的做法,心中还是有疑问,便道:“要我看,好人做到底,那破屋子里还有不少受苦受难的娃儿,何不将他们一并放了,送还给他们的父母。”
卢慧达对这件事自有看法:“梅贤兄有所不知,你若是把那些孩子全都放了,他们人多嘴杂,定然有人记得你我的相貌,知道是我们带着他们出山的。”
“如果他们下山去投告官府,官府必会派人上山搜查,那么,我们苦守了多年的秘密,恐怕就要公之于众。”
“我看这山娃,在几个孩子之中,年岁最大,也最机灵,瞧着筋骨,也像是常年在山里走的,把他放了,他应当记得回家的路。”
“还是卢贤弟思虑周全,是愚兄疏漏了。”
梅茹儿坦承道,他从来都是以武艺行走江湖,谋略并非所长。
好在为人并不固执,自认卢慧达智谋无双,一碰上需要谋断之事,便会听从他的意见。
“可是,梅贤兄也应早做打算,我看建康内外也很不太平,时局危困,这丹阳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了。”
“这件事如今已经在筹谋之中了,不过,这毒瘴还有些用处,等到物尽其用,我们也该换换地方了。”
卢慧达心中有数,蛟龙岂是池中物,覆雨翻云会有时。
府衙中人,不知山中变故,清早起来,各自忙碌。
独独今日的主角,丹阳令尹颜翊,如今镇定自若,正在正堂闭目养神。打破他难得的片刻清静的,正是张屠户。
府衙门前执役的差官,远远望见一个粗壮的身影,身后还带着个小的,正急匆匆往这边赶。
当他走到门前,差官自然而然的伸手要拦,壮汉大叫:“草民有要事禀报令尹老爷,快让我进去!”
差官且信且疑,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正在吵闹间,陆淹牵着马,从府衙里走了出来。
壮汉一见陆淹,马上认了出来,匆匆迎上,道:“大人,山娃回来了,草民要去禀报令尹老爷!”
前一日才见面,陆淹怎么会不记得张屠户,闲话少说,他立刻带着父子二人,前去面见颜翊。
然而,这山娃既然自己回来了,这失踪案想来还有变数,今日既定的行程恐怕也不能成行了。
山娃本来是个聪明机灵,淘气活泼的孩子,只是突遭了这个变故,打击太大,一时变得扭捏起来。
尤其是见了生人,更是傻瞪着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颜翊倒是不着急,只要孩子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他轻抚着山娃的头顶,报以和善的微笑,尽量释放善意,以期孩子能尽快恢复平静。
少顷,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匆忙对陆淹说道:“赶紧去找李方明,让他停下操练,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上山。”
张屠户看见山娃一直用鞋子蹭地,就是傻呆呆的不说话,忙在一旁催促道:“山娃,赶紧把刚才和阿爹说的话,说给大人听听,傻愣着做什么!”
山娃被他这么粗声粗气的一吓,就更紧张了,鼻头发酸,眼睛疼涨,眼看着就要落泪。
“诶,张屠户不必心急,山娃还太小了,且容他慢慢想想。”
颜翊言笑晏晏,拉着山娃的手,更加鼓励道:“山娃,让我猜猜,那山里被困着的娃儿,恐怕不止你一个吧。”
大人果然就是大人,真的能够料事如神。
山娃眨巴眨巴眼睛,使劲的吸了吸鼻子,点头如捣蒜。
“既是如此,你想不想救他们出来?”颜翊继续循循善诱。
“想!”
张屠户在一旁扒拉了儿子几下,催促道:“想,你还不赶紧的!”
带他来,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件事,没想到,关键时刻,这孩子还真是不痛不快。
“让孩子慢慢说,我们一起听。”
说着,门口执役的兵士,已经搬来了几张小软垫,颜大人让座,张屠户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直拉着山娃非要站着说明情况。
最后,禁不住颜翊的一再要求,又眼见着他和陆淹都已经就坐,也就不得不端正跪好。
同时,不忘以眼神警示着山娃,让他机灵着点说话。
一想到那些还在遭罪的同伴,山娃也不再犹豫,这几天来遭遇的曲折离奇,想来,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