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闪电下是亮的,在树木下是黑的。神在雷雨之夜显形,巨大的躯体顶天立地,让人知道太渺小而无法窥见他的全貌。从云层挂下的一条条紫亮的闪电,是神向世人显示他弯曲分叉的经脉。项上垂下的魂瓶吊坠,中空处嗡嗡作响,和着雷鸣。
柳栀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她眼前模糊起来,仿佛时光倒流,带她回到去年冬季的某个夜晚,在高速上独自驾车。大雾笼罩,她降了车速,打开雾灯和双跳。车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撞了什么,随后车轮抬动了一下,像碾压了什么东西。她一激灵,寒毛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打右向灯,将车停在了路边。下了车,她慢慢往回走,心里非常害怕。走了二三十米,没发现路上有什么异样。雾越来越浓,一阵阵扑面而来,能闻到很重的灰味。一片光从雾中射来,由远而近,由柔和而渐强烈,随即一辆大卡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携带的风将柳栀吹得踉跄。她更害怕了,不敢往前走,又怕刚才轧了什么。犹疑中,她畏缩着回到车上,再打左灯准备起步,才发觉还打着右向灯,而车灯一直是双跳的。她的手心全是冷汗,那时,她特别希望钱晓星在身边,和她笑谈谁出轨谁车祸,并炫耀他如何识别雾中的车屁股。
第二天一早,小郝睡着懒觉,早饭也不想吃了。柳栀起来,洗漱毕,下楼在酒店周边转了一圈,然后上楼吃了自助早餐,打车去九华山寻塔。她沿石阶而上,迎面是汉白玉的矮墙,上面雕刻了,还刻了一个宝瓶。柳栀看到宝瓶,心中一动。她伫立片刻,继续深入。再穿过一座圆门,仰面便是昨日所见之塔。那是一座五级四角形的砖塔,外形似大雁塔,内藏玄奘法师的顶骨舍利。塔上写道:“一华一香,礼拜供养,右绕行道……怨念诅咒,不厌归本。疫厉邪气,不拔自避。善夫良妇,不求自得。贤男美女,不祷自生。”柳栀右绕着,走到塔的背后,眼前一片开阔。只见右边临着紫金山,正面是平阔的玄武湖,左边能看到鸡鸣寺的塔立于一片高楼中。雨后的山体清新苍翠,裸着乌青的身子躺在湖边,如浮出天浴的仙女。湖水深绿如蓝,湖中的岛如一块块毛茸茸的绿苔藓,浮在平静的海面上。柳栀缓慢地挪动脚步,沿着弯曲的山间小道,在翠绿欲滴的林中穿行。有鸟的鸣啾婉转动听,却找不到鸟在何处;有花的暗香弥漫包围,也不见花在何方。庙里有一群和尚与信众在诵经。柳栀悄悄走进去,静立一边,听了一会。旁边的墙上,布满了一排排莲位。柳栀有些好奇,凑近去看,莲位的卡片上写着亡人姓名。她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张,忽然惊恐万分,心揪得如同开裂,因为有一张卡片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钱小鑫。
莲位里安置着钱小鑫的名字。这一幕,如阴云笼罩心头,挥之不去,并牢牢印刻在柳栀的心上。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与欢快的同事在一起时,一路上硬是高兴不起来。小郝问她怎么了,有什么心事,柳栀强挤欢颜,又恢复阴郁沉默。她总有不祥的预感,尽管她恨钱晓星,像奶奶骂爸爸那样骂他早死早好,却不知为何,心里始终惦记着钱晓星。这就是男女相爱相杀啊——明明心里念着对方,却表现得冷漠;明明心里后悔到不行,却谁也不肯道歉服软。这是很多感情破裂的主因。
在此后的日子里,对丈夫的咒与念,会时不时地蹦来了,让心绞动。她怕他们之前的诅咒,怕钱晓星真地出车祸,她也怕那句“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更不接陌生电话了,因为她的心总是拎着。她怕有个陌生电话向她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
傍晚回到家时,柳栀在路边买了份夫妻肺片,回家炒了个韭菜,豆腐金针菇汤,等丈夫回来。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吃饭。等了二十分钟,她想打电话问他,终没打。恨意又浮上来,她决定先吃。钱晓星开锁进门时,看到的一幕不是过去她趴在桌子等他,而是背着他、头不也回地独自吃饭。他冲上去,端起桌上的碗,将滚烫的汤照她的头倒下去——一刹那间,他有这种冲动。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客厅,斜躺在沙发上,鞋也没换。她没招呼他,就像不知道他回来一样。他只静静地看着她吃,眼睛像要吃了她似的。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只当作他没看似的。他看了一会,眼中的怒火渐渐熄了。他觉得冷了,不指望了,不在乎了。
“你还吃不吃?”柳栀吃完,半晌坐着不动,“你要是不吃,我就收拾碗筷了。”他冷冷地说:“你想收就收。”身体站起来,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俩人对调了位置。钱晓星草草吃完,碗一推,朝沙发走来。柳栀躲避瘟神一样,从沙发站起身。俩人又对调了位置,男的打游戏,女的刷碗。她没说一句话,洗完下楼散心。
在小区里逛了个把小时,柳栀觉得困乏,回到四楼,发现那个讨厌的人仍在打着游戏。她没理他,洗漱,换上白色的短袖碎花睡衣,套了件碎花七分裤,随手掩门,上床了。她解下项上的吊坠,放在手机旁,听到钱晓星拖着鞋子,很响地走来走去,之后传来哗哗的淋浴声。她对他制造出的噪音异常烦躁,心想死了就清静了。她还想,那个该死的会不会来骚扰她,如果来她该怎么应对。
客厅的电视被打开了,篮球赛的解说声传过来。拖鞋敲击地板的响声渐近,掩着的门被推开了。半明半暗中,钱晓星光着白白的身子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