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借来的银针,颇费了柳轻心一番工夫。
但适应之后,她的动作,便行云流水了起来。
缠绕在盘月父亲身上的大部分锁链,都已被拆解下来,他的眸子,也随着柳轻心的施针,而逐渐散了浑浊,生出了一丝明澈。
“月儿。”
盘月的父亲,突然唇瓣噏合,又唤了一声。
铛——
随着这声呼唤,门口方向,蓦地传来了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
“父,父亲……刚才,刚才……”
盘月箭步上前,因身体失了平衡,而摔倒在地。
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般,连滚带爬的扑到了自己父亲的面前,泪流满面。
她听到了父亲的呼唤。
那已经数年都不曾听闻的,让她喜悦和温暖的称呼。
“老先生,您能认出,这是什么人么?”
盘月父亲的反应,让在场的众人,皆露出了讶异神色,唯柳轻心面色未改,一如之前般淡定从容。
她伸出右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盘月,跟眸子已露出了明澈之色的老人,又问了一句。
你是大夫。
治病救人之时,当做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
前世,她的师父,是这么教训她的,她,也一直将此教训铭记于心。
“月儿。”
老人的目光,自盘月进了门来,就再也未从她身上挪开。
听到柳轻心跟他问询,他毫不犹豫的给了她回答,语气,也较之前,更多了几分肯定。
“她是您什么人?”
柳轻心继续追问,并在追问的同时,给老人把起了脉。
脉象沉稳有力。
仿佛,盘月是他的信仰,是能支撑他保持清醒冷静的灵丹妙药。
“乖女儿。”
老人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好看。”
显然,他并没有恢复完整意识,但饶是如此,他此时的表现,也足令在场的众人喜出望外。
只是几根银针下去,尚未服药,就已能达到如此清醒,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服了药,也只是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他们也知足!
哪怕他不能再像以前般,为摄天门出力,但至少,至少能不用再被锁链缠身,关到黑水牢里,才不给门里造成损失了,不是么?
无论是作为他的老友,弟子,还是亲人,都希望他的晚年,可以过的像个正常人,不,如果像个正常人,都是奢侈的话,能过的不用遭罪,或少遭罪,也是可以接受的!
“老先生,您说,盘月是您的女儿,那您可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对待有精神疾病的人,必须要有绝对的耐心。
若操之过急,通常会令已经有起色的病情,发生可怖逆转。
柳轻心对治疗这种疾病,有不少经验,所以,面对众人催促的凝视,她依然语调不疾不徐,极好的把控着自己的情绪。
“顾易。”
老人眉头微拧,像是在努力回忆。
许久,才慢慢的说出了一个不甚确定的名字。
“顾澜吾妻。”
“喜食莲藕羹。”
老人的后两句话,显然比自报名姓的时候,要肯定的多。
但在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痛苦神色,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
“老先生,您闻闻,这个香料,是不是盘月姐姐喜欢的味道。”
见老人的情绪突然失了平稳,柳轻心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只小瓶,打开,凑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适当的激动,有利于疏解普通人的压抑情绪,但对已经有精神疾病的人来说,作用却是截然相反。
她不能让老人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再生波澜,不然,再欲使其恢复平稳,可就是难了。
她有必要知道,为何在提到自己的妻子时,老人会变得激动起来,以及与他现在的病,有什么关联,但,不是现在。
“月儿喜欢桃花味。”
“这个,不是。”
用崖香配置的药粉,有效的缓解了老人的激动,同时,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把目光转向已经哭成了泪人的盘月,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像是全由本能的,“调侃”了盘月一句,“哭的真丑,嫁不出去,我跟何人骗酒喝?”
“我买给父亲喝!”
“只要父亲能好起来,想喝多少,月儿都买给父亲喝!”
顾易全凭本能说出的这句话,让盘月哭得更厉害了。
曾几何时,顾易的这句调侃,总能引得她怒目而视,甚至,摔门离去。
然时隔数年,这句调侃,却是……
如果可以,她愿意天天听自己的父亲,使这句话对她挤兑调侃,哪怕,是更恶劣一些,也没有关系,她不想再看着他被锁链缠绕,像受困的野兽一样哀嚎,就算是需要用她的命换,也不要紧,只要,只要给她剩下的时间,足够给她的父亲养老送终,就好。
“老先生,您闻闻,这个香粉,是桃花味么?”
柳轻心有些后悔,没提前跟盘月交待,不能说和做,会让顾易激动的事。
然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
她决定,让不能经受刺激的顾老先生先睡一觉,待她跟盘月交待好了,再了解些许与他情绪波动相关的“陈年旧事”,再继续给他施治。
吸入些许用曼陀罗炮制的香粉之后,顾易未及再说什么,就沉沉的昏睡了过去,而柳轻心也趁着这个机会,拔掉了封住他穴位,让他无法动作的数根银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