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保安离开姥姥怀抱的时候,一个40多岁、穿着黑呢风衣、相貌堂堂的汉子出现在门口笑嘻嘻看着赵保安:是保安吧?嗬!长这么高啦!过来过来,让小舅好好端详端详!印象里小舅对自己真的不错,赵保安便笑着向他走了过去。
小舅见赵保安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皱皱眉说道:“个头还好,就是太瘦了,要不跟我去内蒙吧,3个月肯定把你养得壮壮的!”
赵保安说好啊,小舅可不能骗我!
小舅哈哈大笑:“小舅怎么可能骗你?就怕你爹你娘舍不得你!”
正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妇女唱童谣的声音:
山老鸹,胖墩墩,
俺到姥娘家住一春。
姥娘看见怪喜欢,
妗子看见瞅两眼。
妗子妗子你甭瞅,
豌豆开花俺就走。
豌豆白,俺再来,
一直住到砍花柴。
外甥本是舅家狗,
吃点拿点俺才走。
见赵保安的小舅和外婆听得直发愣,赵保安的母亲张彩云就解释道:“是德玉家三婶子,疯啦,整天唱唱跳跳的,没个消停!”
“德玉?就是你们本家那个赵德玉?他不是早就没了吗?”赵保安的姥姥问赵保安母亲。
“德玉是早就没啦,可三婶子,都七十多了,本来身体蛮好的,可不知道为啥,突然间就疯啦!都疯了好几年啦。”
“你说的是早梅吧?”赵保安姥姥问。
“可不就是她!命苦着呢!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7个儿女,等到儿女们都成人了,成家了,她也疯了。”张彩云道。
“早梅是真不容易啊!可怎么就,就疯了呢?他的那些儿女,待她不好啊?”赵保安姥姥问,一副遗憾而怜悯的样子。
“也不是。最起码没疯前,她的那些儿女,都还算可以,也不能说不孝顺。自打她疯了后,每天捡些破烂,把个家里搞得又脏又臭,儿女们才开始嫌弃她,也不把她当老的看待了。”
“唉!这个早梅啊,还真是命苦!”赵保安姥姥叹息道。
听着母亲和外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那个疯老太婆,一个一行一动都像是在舞蹈的老太婆的形象,冒出在了赵保安的脑海里。这个老太婆就是赵保安的本家三嫲嫲(三奶奶),刚才听到的儿歌,就是三嫲嫲蹦蹦跳跳经过大门口时,嘴里唱着的。风吹槐花带来的阵阵清香里,仔细听听,渐渐远去的声音还在唱着:
地排子车,咕噜噜
上面坐着个小媳妇。
打牛鞭,快快走,
来到娘家大门口。
兄弟跑来抱包袱,
妹妹跑来牵着手。
亲娘跑来抱外孙,
嫂子过来扭一扭。
嫂子嫂子你别扭,
今日来了明日走。
在赵保安的记忆里,三嫲嫲是在他十来岁时疯掉的,疯了有六七年,是在他十七岁时去世的。赵保安记得,三嫲嫲去世那天,还有着疑似诈尸的情形出现。
在赵保安童年的印象里,三嫲嫲是因为过于“财迷”才疯掉的。但父亲赵丰登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这不是主要原因。赵保安曾经问过父亲,那是什么原因,赵丰登说,那是命。
那时候的赵保安只是觉得,“命”这个字,是个玄到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他猜不透、搞不懂,也不想去深究。
重生后,籍着30年的历练,赵保安对它有了一层新的了解,他觉得“命”,其实是个最无辜的字,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归咎于它。一提它,任何的荒唐、愚蠢、过错、错过、良心上的亏欠、道义上的疲软,就都不再是个事。一切都是“命”,你能挣得过、抗得过“命”吗?“命”便成了个垃圾桶,无所不容,无可推卸,百口莫辩。
七十多岁的三嫲嫲走起路来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谁都搞不懂她那老胳膊老腿如何承受得起。令人讶异的是,无论她如何舞蹈、蹦跳,没人看到她跌过跤,仿佛被风托扶着一样。
她的头上经常变换着花样戴一顶或老旧或破损的帽子,男式的女式的都有;脖子上可以围三条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破旧的围巾或围脖;还可以将捡来、讨来的衣裤穿在身上,经常一天换好几次。
她一年到头在腰间系一根麻绳,麻绳上总是挂满花花绿绿的破布条和塑料布,蹦跳着,舞蹈着时,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条、塑料布和她脖子上的围巾会迎风招展,异常醒目出彩,招摇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她会一边蹦跳着,舞蹈着,一边唱起她那“黄仙歌”或她的童谣。
黄仙姑唻护着我
摔不着唻跌不着
忽摇忽摇真快活
黄仙姑唻领着我
渴不着唻饿不着
鸡鸭鱼肉管够我
黄仙姑唻扮着我
里三层,外三层
穿红戴绿花围脖
黄仙姑唻好本事
不愁穿唻不愁吃
你要进门我来领
神仙日子等着你
黄仙老爹娶媳妇
神界仙界都喜庆
三姑六姨来喝酒
老鼠抬轿狐打灯
黄仙大姑嫁闺女
送亲送到十里埠
队头进了亲家门
队尾娘家还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