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元年渐至尾声,武后过得糜烂而又舒心。
虽说糟心事出了不少,明刀暗箭不时发作,朝局总体仍旧平稳。
海清河晏已久,天朝各地风调雨顺,借着少府监金银开道,役使万国百姓为天朝子民效力,物资货物供给丰盈,渐有国大民骄之气,尤其是东西北三都之地,便是贩夫走卒,也是昂首挺胸,嗓门洪亮。
边塞诸藩屡经调理,边患敉平,几个大藩或是犬牙差互,互相掣肘,或是内部分裂,争斗不休,供奉天朝唯恐不足,已经无人敢于造次。
武后耽于享乐,早已不耐烦公务久矣,宣布将于腊月二十三日小年之日,提早封笔,不再处置政务,一应政事,悉数交付予政事堂宰相梁王武三思和新安县公权策,抄送昭容上官婉儿审校存档甲库,接待外藩事宜,仍旧由权策安排,诸事不碍大节,无须奏报。
诏令一下,武三思动如脱兔,趁着武后临朝的最后时日,联名天等人,上奏疏请求为武后加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武后凤颜大悦,依着套路,辞让再三,最终还是接受了。
武三思的谄媚攻势并没有到此为止,私底下,以奉宸府人力不足为由,进献了童仆百人入侍,这当中,大多数都按规矩净身做内侍,有十余人却是全须全尾,另有功效。
武后似是试用了,颇为满意,下制褒奖武三思,赏赐了大批财货,赐下了御笔手书的梁王府牌匾,还令武三思府中女眷一并入宫,宴饮游乐,倍加恩宠。
只是这番收获,武三思却并不甚满意,赏赐眷顾看上去眼花缭乱,但都是风中之烛,虚幻且不安稳,想着不久前,权策不过是猜中了武后心思,顺水推舟回护了东宫,他的弟弟权竺便晋升了爵位,有这个比较在,他费心巴力的操持拉皮条的活计,自家可怜的长子武崇训,为何连个复爵都得不到?
武三思想不通,便化悲痛为力量,府中精干管事四出,既是找对了路子,那便不妨质量并举,十个美男解决不了问题,那便二十个。
武三思的急切操作,让朝廷陷入了躁动之中,不少朝臣都将溜须拍马,歌功颂德当成了年终最后一件要务,献祥瑞万民伞之类的套路,都在紧锣密鼓预备中。
但华夏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讲究论资排辈,首席宰相武三思过了,按顺序就该是次相权策,他也是另一个获授大权的宰相。
权策没有让他们久等,很快便有了动作,他上了奏疏,以外藩无大事为由,安排由鸿胪寺卿邓怀玉,辅佐义兴郡王李重俊接待外藩来客,请旨裁断,同时请旨,择期出京三日,去西都长安,巡阅左右领军卫。
武后下制诏准,赐下狐裘十领,菜蔬五车,一品亲王规制的车驾一辆,加义阳公主府折冲都尉薛用晨光苑突厥百户阿史那力两人中郎将衔,殷殷叮嘱,令权策自重身份,切莫轻车简从,失了朝廷威仪和皇家体面事小,损及安危事大。
这一来一往的互动,意味深长。
朝中的躁动,也在无声之中消弭无踪。
武后年岁是大了,作派也有变化,更嗜好享乐,但政治智慧,从来都不缺,仍旧是她的猫狗之论,两者都是她喜爱的,对猫,只是时不时逗弄几下,抚弄几下,戏谑轻佻,倡优蓄之,对狗,却是要精心栽培,打理爪牙,待之以国士。
朝野士林议论纷纷,对武三思颇多讥嘲,而对权策褒奖有加。
最为明显的表现,是中立派系的狄仁杰等人,待权策一系的朝官,互动更见频密,狄仁杰和狄光远这对政治立场相左的父子,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西都留守魏元忠,听闻权策将至长安,也遣长安司马王之咸携亲笔书信到神都,求问确切日期,以便迎迓。
腊月二十三,武后封笔当日,权策在遍地鲜花,满堂喝彩中,动身离京。
太初宫,佳节将至,一片祥和,奢华绮丽,玉树琼枝,彩灯遍布,莺歌燕舞翩飞,各色绸缎扎成花团锦簇,硬生生将隆冬时节,装扮得春意盎然。
双曜城也是如此,满目富贵。
韦氏瞧着,却只觉得刺眼。
东宫并不缺少钱帛花用,但武后大年下的,恩宠了武三思,赏赐了权策,东宫却是什么都没落下,虽说真赏赐了,她可能会嗤之以鼻,道一声不稀罕,但真的被忽视了,却又心中老大不爽。
“孩儿拜见母妃,给母妃请安”李重俊本就生得模样清俊,人逢喜事,更显得气色上佳,英气勃勃。
“呵,可是不敢当,义兴郡王殿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当了洛阳牧,又掌了外藩,要不了多久,怕是宰相也做得,这东宫,怕是装不下你了”韦氏斜昵了他一眼,侧身一坐,口中尖酸,却是将一肚子怨气发泄在李重俊身上。
李重俊赶忙双膝跪倒,“孩儿不敢,孩儿深知,能有今日,全都仰仗东宫出身,母妃关照,还有大兄余荫,若非如此,权家大兄也不会格外关照,孩儿定竭尽所能,实心办差,为东宫增色”
“哼,用得着你……”韦氏冷哼一声,正想着再说几句狠话,压制他一遭,却又戛然而止。
猛然想到东宫中,能顶门立户的,还真的只有他,想到早逝的嫡子李重润,心中突地一空,一阵阵凄楚怆然袭来。
李重俊以头触地,不敢稍抬,不敢露出一丝生怕又招惹了韦氏的忌讳。
母子一坐着,一跪着,良久无声。
韦氏眼圈微红,却仍维持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