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铜驼坊,在义阳公主府和新安县公府所在的上林坊以南,隔洛水相望。
两个坊市一桥相通,走动便利,但铜驼坊的房价,要比上林坊要便宜数十倍。
这也是右羽林卫将军武秉德选择在这里安居的原因。
他虽是皇族血脉,顶着国姓,但却是旁支,武后登基称帝,将近支尽数封王,她那一系的祖先祭祀,迁移到洛水旁的武氏七庙,剩下的支系留在利州,看护祖坟,除了两个国公封号,与一般的地方大户,并无太大异同。
权策提携他入京为将,是光耀门楣之事,族中倾力相助程仪,但看似丰厚的钱帛,在神都高企的房价面前不堪一击,铜驼坊的二进小宅院,都是权策安排人置换来的,卖给他足足打了对折,若不然,他连个立足之地都找不到。
前段时日,兑换金银在神都成了热潮,从富商大贾、门阀大族,蔓延到士绅人家、庶族地主,家有余财的,纷纷去少府监兑换,一车一车拉金银的盛况不再,换成了挑担,或者捧盒,少府监的态度急转直下,院里明明还有满地金银,常常拒绝兑换,驱赶前来兑换的人。
不久前,将剩余的金银入仓入库,关闭了兑换通道。
武秉德不通经济之道,除了俸禄,没有旁的进项,也曾跟风生出兑换金银牟利的想法,但却被左羽林卫将军权竺私底下劝阻。
兑换金银的热潮过去不过大半月,市面上金银充斥,金银价骤然暴跌,跌幅狂暴,去掉三成,犹自尚未见底,令他心惊肉跳,他这点家底,若是栽了进去,怕是更要拮据度日。
没有赔便是赚,武秉德心态极好,美滋滋地端着饭碗用午膳,胃口大开,他孤身一人在京,宅院狭小,书房又是餐厅,膳食也简单,一盘炸鹿尾,一盘香椿鱼,一钵素什锦菘菜汤,主食是葱花蒸饼,散发着咸香气味。
桌案上没有酒,作为武将,在外头应酬,他酒量甚豪,但在府中,能不饮,便滴酒不沾。
相对应的,他也不好色,府中只置了一房妾室,打理中馈庶务,并无所出。
在神都这片弦歌繁华地,远离酒色,没有超凡的意志力,是做不到的,武秉德或许缺少机谋,勇力也不出众,在利州压抑整个青春期,他唯独不缺的,便是意志力,同样的,作为被遗忘的武家人,他对皇族殊无亲近之意,他唯一效忠的,是自己的恩主权策。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能帮上忙的地方并不多,反倒得的恩惠要多一些,他一直耐心等着,终归会有他的用武之地。
“咕嘟咕嘟……”
武秉德将偌大的汤钵举起,将里头的汤倒入口中,抹了抹颔下的汤水,惬意地叹了口气。
侍女晓得他的习惯,上前来将盘钵一并收拾了,奉上一杯香茗,他聘请的记室,踩着时间点,抱着一沓文案进门来。
那记室是个年长的老者,出身贫寒,科举不第,到武秉德府上,为他料理文牍,“将军,今儿个的公务,都是普通往来,老朽都还算能料理,这便一一道来,请将军示下”
武秉德摆摆手,“先生不须客套,秉德无才,偏劳先生,还请分说”
那记室便一一翻检文牍,先说文本内容,又说自己的处置方案。
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时不时提问一两句,两人处置不多的公务,没花多少功夫,便已经完成。
“有劳先生了”武秉德拱拱手,站起身来,像往常一样,要亲自送这记室到门外。
老记室也跟着站起身,却没有迈步的意思,踌躇良久,又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将军明鉴,老朽不过谋求稻粮,寒酸养家,不是招惹闲事的,今日早间,老朽前往北衙领取了将军的公文,在其中,发现了不属于公文的文字,若将军无此需要,老朽就当未曾见过”
武秉德眼睛瞪大,隐隐然有兴奋之色,他这所谓的书房,外间人来人往,并不保险,“先生随我来”
两进的小宅,并不大,沿着小径疾行,到了宅子中的小马厩,这里在宅院最深处,养着三匹枣红马,甚少有人过来。
“将军这匹宝马良驹,能为将军效劳,却是有福分”老记室夸赞了几句,自袖口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轻声道,“这上头,画着一幅画,将一坛写着剑南烧春的酒浆,倒入一个大海碗,只是这装着剑南烧春的坛子怪异了些,像是装药酒的小瓶,远处还有一扇门开着,老朽百思不得其解,将军且收着,老朽这便告辞”
老记室是个怕事的,出于心底良善,不忍将此事昧下,但终究不愿受到牵连,健步如飞,想来不会再来点卯当差了。
“剑南烧春”武秉德旁的没有听进去,但是剑南烧春却印象深刻,那是权策的独门商路,其中定有玄机。
武秉德按捺住心中翻涌,强自镇定,将纸条撕碎,拌入草料中,负手回到前院书房。
“主人,门外来了个人,鬼鬼祟祟的,将这个东西放在门外,就跑了”门房苍头捧着个盒子进门来。
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首诗词模样的几句话,“我有一坛酒,足以慰风尘,今日把示君,赠饮戎行人”,落款大咧咧写着权策二字。
还有一个酒坛,与图画中一样,是瓶子的模样。
“呵呵”武秉德摆手,令苍头退下。
这坛酒到了,谁会来开门?
没有让他久等,傍晚时分,一乘绿昵马车来到门前,安乐郡主李裹儿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