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一整天过去,权策笑得腮帮子发酸,夜宴之上,他是众矢之的,虽有众家兄弟帮忙挡着,仍是被灌下了许多剑南烧春。
待到宴席散去,已是月满中天,权策强忍着酒意,维持一线清明,返回产房。
不看云曦和权衡母子两人一眼,他不能安心。
“主人,公主已经就寝了,小郎君在暖房,芙蕖夫人带着”门外值夜的侍女拦住了他,面有难色,今日里,云曦也是见客如云,累得不轻。
权策向里头张望了一眼,点点头,没有进门。
在自己的小院儿门口,花奴和绝地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显然是等他。
“说吧,何事?”权策饮下一口酽酽的浓茶,神识清醒了些许。
“主人,瑶环娘子传话给我,内卫正在严查剑南道奏疏和神都谣言一案,从武攸宜二子的外室那边着手,已经掌握了些线索”花奴小脸紧绷,“她让我转告主人,这个节骨眼上,定要离李氏宗亲远一些,尤其是,嗣雍王”
“噌”权策站起身,目露精光,大为惊异。
武后会追查真相,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并不觉得武后会再度举起屠刀,只会用些旁的理由惩戒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毕竟即位五年,还有顽固分子质疑正统,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再说了剑南道的天灾,确有其事,纠缠下去,对武后并无益处。
谢瑶环的警告,分明代表着,他猜错了,武后并不顾忌所谓的体面,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李氏皇族,刚刚恢复了点血气,不想着厚积薄发,偏要弄险,这下好了,又要死一玉牒。
“呵呵,终究是女人呐”权策低声念叨了一句。
“主人,我已经安排人去了嗣雍王府上四周布控,当日即发现,在我们之后,还有不少人向嗣雍王府邸汇聚”绝地补充说道,有些忧虑,“那里已成马蜂窝,盯梢已是勉强,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权策仰面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从李守礼今日的言辞之中,不难看出,在李显和李旦两个叔父之间,他是倾向小叔李旦的,毕竟在同个屋檐下,相濡以沫这许多年,香火情分不一般,这也就可以解释,姚佾偶然得到的消息,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竟然会被导向庐陵王府。
平心论,这一手如果严密一些,是很俊俏的,既打击了武后的威望,又捎带上了皇嗣的竞争对手。
“内卫抓了武攸宜二子的外室?”
“没有,内卫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抓了与她过从甚密的关系人,她倒是醒目,请了尊鎏金的佛像,吃斋念佛,闭门不出”花奴嘴角掀起一抹讥刺的冷笑,就是她都能看出,武后不处置她,是懒得脏了手,待此事一过,她绝没有生路。
权策翘了翘嘴角,“李守礼那边,留少量人手盯着就可,这个外室,也不须太多人,有几个善于追踪的得力人手便可……”
“你们两个的重点……”权策面目冷峻,双目中狠厉四溢,他对武攸宜的疑虑愈发深重,不查出真相,寝食难安,“是武攸宜的嫡出三女,我要知晓她的所有隐秘”
“不惜一切代价”
“是,主人”花奴和绝地齐齐跪地领命。
权策摆了摆手,让两人退下,他沉身在黑暗之中,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额头,脑中的思路却越发清晰。
武攸宜二子的外室卷入散播谣言,定不是女子无知那么简单,她无奈从逆,或许与武攸宜的三女有干系,他的三女,有甚不妥当之处,握在了李守礼手中,才在胁迫之下,无从反抗。
定是这样了,那武攸宜,在这板荡之时,抛却体面,上赶着为三女提亲,可算是一腔拳拳爱女之心。
只不过,好大够胆,竟敢算计到他的亲近人身上?
“啪”
上好的白玉镇纸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武后应定王武攸暨之请,下制命凤阁舍人姚崇、少府郎中张柬之为地官侍郎,即行离京南下,赶赴剑南道赈济灾民,为保周全,同时加益州刺史鲜于士简剑南道安抚使,名正言顺调度整个剑南道。
因蜀道艰险,转运困难,武攸暨请旨,准许两人携带巨量金银入蜀,就近筹集粮秣物资。
武后当廷诏准。
这一系列的动作,令满朝文武心中嘀咕个不休。
权策虽不在朝,但几次三番的动作,无不表明杞国公李璟的小山头,已经被他重新笼络到了麾下,张柬之才具,朝野有目共睹,奈何仕途屡遭蹉跎,一朝改换门庭,立时一跃冲天,令人颇为叹息。
至于就近筹集粮秣物资,也是令人浮想联翩,皇嗣李旦坐镇的西塞前线,战局不利,与吐谷浑军队胶着,虽收服了临洮之地,却在安西四镇陷入泥淖,迟迟无法取得突破,后方还有吐蕃军队虎视眈眈,以逸待劳,前景很不明朗,此时两位新晋的地官侍郎以赈灾名义,去就近筹粮,话说得含糊,但剑南道的近,能近到哪里?
却也不必讳言,这两个权策的党羽,分明是借着赈灾的机会,执行当初权策提出的经济战。
宰相班前两名,武三思和豆卢钦望,脸色都有些难看。
“朕,世间至尊,年已过花甲,蓝田县子降生,重孙辈已有两人,复有何事可萦怀?”武后站起身,背着手,走下丹墀,“偏有些宵小鼠辈,不识抬举,要以身试法,彼等不眷念亲情,狂妄悖逆,陷黎民于水火,天怒人怨,除之,复有何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