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载元年正月底,神都平地生雷,天摇地动,朝野议论纷纷,无知百姓多有传言惊怖,有人扶老携幼逃离,人心惶惶。
权策匆忙出城,赶赴虞山,又携杜审言、武崇敏二人一同星夜赶回,入宫陛见。
翌日辰时,武后下旨,以将作监施工不当、扰乱民心为由,罢免杜审言将作大匠之职,意味深长的是,又晋升他为检校冬官尚书,赐勋特进。
群臣尚且来不及消化其中深意,武后又有了新动作,出神都,巡幸虞山。
陪同前往的朝官,仍然只有权策、杜审言和武崇敏三人,连上官婉儿都未曾带上,随扈将领是千牛统领杨思勖和右羽林卫大将军阎知微。
虞山的军器监工场有大半已经成了废墟,武后踩着一片片黑灰,走到一个巨大的铁管面前,它架设在加固后的投石车上,过去这么几天,铁管犹自滚烫通红,热力灼人。
“伤亡几何?”武后在热风前停下脚步,她不怕严寒,却不耐火热,眉头皱了皱。
“死亡六十四人,伤了两百余人,都是经验丰足的军工老匠人,臣管制不善,致使朝廷蒙受损失,百死莫赎”杜审言神情黯然,这一炮下去,军器监失血惨重,不只是工场废了半拉,人力也差不多损失五成。
武后深吸了口气,身为帝王,死伤并不在她心上,这些人的死,为她带来了无敌利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此物可还有改良余地?”
杜审言偏过头,看了看旁边正在绕着铁管查看的权策和武崇敏,“老臣无能,精巧设计,多出自冠军侯之议,动手之事,也多有劳淮阳郡公……”
“你能主持此事,功劳不必多说,朕心中有数”武后拦下了他的自谦之词,能接纳权策的建议,能信任武崇敏,这本就是一桩功劳。
“多谢陛下”杜审言心中热乎乎一片,“老臣代陛下唤冠军侯过来?”
“不必,且由着他”武后制止了,负手站在原地,也不看投石机和铁管,饶有兴趣的看起了人。
武崇敏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权策身后,各种献殷勤,权策却不给他好脸色看,武崇敏追得太紧,权策一转身,便撞在了一起,给了他一记大脚,武崇敏倒是皮实,揉了揉屁股,继续屁颠屁颠跟在后头,他理亏,没有听从权策的吩咐,匆匆忙忙就用实弹做试验,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虽没有受到皮肉伤,耳朵却是震出了血,短暂失聪,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将匆忙赶来的权策吓了个半死。
“他二人常常如此相处?”武后轻笑,低声问道。
“回禀陛下,确是如此,冠军侯有长兄之风,淮阳郡公有孝悌之义,彼此信重,相亲相爱,便是同胞兄弟,犹有不及”杜审言带着些感慨之意,不只是为他们兄弟之情,更是因为他们一个是李家外姓,一个是武家旁支,能毫无芥蒂交心,显然都是重情义真性情之人。
武后幽幽一叹,面上的复杂一闪而逝,摇了摇头,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她不能认同,却也不想再骂他。
“陛下,臣以为,此次事故有两处缘由,一者铁管不耐热,应换成铜管或钢管为好,二者火药包应以逐个投射为好,不应将数个火药包一并填入”权策勉强找出两个问题,实在说不出其他的,偷空子又狠狠瞪了武崇敏一眼,一股脑塞进去三四个火药包,用床弩的机括发力撞击,不是作死是什么?
“你也不用责备他,崇敏少年,能有这份胆识匠心,已经算难得”武后招了招手,让武崇敏到面前来,“说起来,你年纪虽小,却也做了不少事了,长于天工,可是有意在将作监大展身手?”
武后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了,将作大匠的职位刚刚从杜审言身上拿掉,若是武崇敏有意,自然是要落到他头上的。
武崇敏只是憨憨一笑,并不作答。
权策上前一步,“陛下,虞山之事,虽事出无心,更是为国造作,惊扰神都却是无疑,杜尚书承担了罪过,崇敏也不可卸责,臣以为,当将他黜出神都,向神都朝野交代,全陛下公正之名,于他,也是个教训”
武后皱了皱眉头,贬官流放,这并不是个轻省的惩罚,她是有意让武崇敏操持火炮的,武家子弟,总比旁人能令她放心,顿了顿,“依你之见,当贬黜何方?”
权策似是早有谋划,“陛下,江南道一案,官场板荡,民生凋敝,百废待举,论罪过,尤其以房州刺史王鹤龄为最,臣以为,可遣崇敏赴任房州刺史,以为惩戒”
听到房州刺史,武崇敏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兄一直让他认真听李重润他们说房州的风土人情和世家大族,原来是为了这个,想到要主政一方,不免跃跃欲试。
武后的眸子中却深沉了许多,转瞬又释然,那里是庐陵王李显的驻地,无论权策要与李显交好,还是要钳制他,都不该大鸣大放地指派个十四五岁的武家子过去,那么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权策并无旁的心思,只是要借机历练武崇敏,让他学会应对复杂局面。
“你上前来”武后开口道。
权策听令上前,武后伸出手,按着他的脑袋,前后左右细细翻看,哂笑道,“却是难得,操这么多心,竟然没有白发,朕准了”
“臣谢陛下隆恩”权策拉着武崇敏一起谢恩。
“起来吧,朕不用你谢”武后拂了拂袍袖,“崇敏外出任官,火炮这边,谁能操持,你可有主意?”
权策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