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不愧是沙州,满眼黄沙,且不安分,与冬日里风雪夹杂在一起,充塞天地之间。
此地的风很是诡异,它没有固定的风向,东南西北飘忽来去,向任何一个方向张嘴巴,都可能被灌上一嘴的沙子,当闭上嘴巴,捂住鼻孔,严阵以待的时候,它却又成了龙卷风,平地而起,盘旋向上,像钢鞭一样反复抽打着身体。
防不胜防之下,艰难的行人放弃了防备,将挡风的兜帽拉低,拉紧了马缰,微垂着头,另一手抱在胸前,怀里笼着横刀或是长枪等兵器,身后马背上,还驮着个皮革做成的硕大包裹,极为沉重,身下的马匹步履缓慢,脚下是松软的沙地,都要一脚踩实,深陷进沙地里,才能提起另一只脚,往前行进。
队伍都是骑士,穿着同样款式的乌黑夹袄,排成三列纵队,约莫有五百多人,他们避开城镇,不走大路,在山间林里冒雪前行,整整齐齐,沉默无声,像是一块沉郁的铁板。
为首的骑士高高举起了右手,队伍停止行进,下马歇脚,按照行伍编队,围成一个个圆圈,后方远远跟着的马车队赶上来,卸下了柴火和食物,每队还分到一小壶烈酒,这个东西最是抢手,每队的分派不同,有的轮流,有的均分,有的则是要比试一场,他们比试的项目很是怪异,匍匐在地爬行,十几条汉子像蛇一般,上坡下坎,谁最快爬到目的地便有喝酒的权利,还有的是扔石头,助跑几大步,谁丢出最远,谁能喝酒。
更怪异的是,无论爬行还是投掷,他们的动作都是一般无二。
队伍前方的一圈人,主次分明,内圈儿里是一男二女,外圈儿则是数十个壮硕汉子,权忠、绝地和沙吒术都在,带着无字碑的主力行动人员,他们并不畏惧风雪严寒,脸色还有些兴奋,常年在豪门大宅之间行鬼蜮阴私之事,这回能上战场杀敌报国,也算给祖宗长长脸子。
里头的一男二女,正是权策、谢瑶环和芮莱,这支队伍便是长期在深山老林里演训的焰火军了。
“大郎,多饮些酒,早就听说塞外苦寒,今日总算见识到了”芮莱全身上下裹得毛茸茸的,毫不避忌伺候权策饮食,谢瑶环都猜出来了,再藏着掖着,未免欺人,不如坦诚相待,以后如何,便由谢瑶环自行决断了。
“正是,边塞风光与中原迥异,又有异域风情,沙场战阵,怕迟早会成文人墨客的心头好”谢瑶环眯着眼睛笑着,很是从容,也帮着给权策布菜,三人倒是融洽得紧。
权策呵呵一笑,“瑶环说得不错,凡事至于极端,总能摇动人心,边塞冷极,苦极,残酷至极,悲壮至极,必能催生诗词佳作……”
“唔,大郎且住”谢瑶环伸出手制止,“我等才到这里,感触不深,到办完差事之后,再听大郎佳作,想必别有滋味”
权策迎上她纯净真挚的眼睛,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差事即是战事,兵凶战危,办完之后,不晓得谁生谁死,这个提议,也算是个祝愿了。
神思翩飞,权策想起了自己的行前之夜。
武后将权策留下,并不是追究他失职的罪过,仍是放心不下西塞的战事,她问了两个问题。
“焰火军能定战场胜负否?”
“右玉钤卫老卒上阵,能扭转战局否?”
这两个问题权策都无法给出确切答案,武后的眼神由期许转为冷厉,大殿里逐渐冰封,权策心思百转,躬身道,“战阵瞬息万变,焰火军虽威力巨大,不目见耳闻,终难准确把握用途,亦难尽其效用,右玉钤卫亦是如此,臣愿领焰火军西出秦关,为王大将军助力”
武后本就有此意,但她不想让权策大张旗鼓增援,派兵增援,前线战事不利的消息便摆到了明面上,这个脸,武后不想丢。
于是,他名义上被留在上清观抄经,实际上早已潜行出宫,领着焰火军,穿州过府,直扑西疆,要不是武后下了不得惊扰地方的命令,他们也不至于专挑人迹罕至的艰险地带赶路,艰苦到这个份儿上。
帝王的颜面呐,权策无奈唏嘘。
“大郎,该启程了”芮莱摇了摇他的胳膊。
权策回过神,立即站起身,大踏步上马,随着他的动作,五百余人立刻恢复了肃静,齐齐翻身上马,只听到铠甲碰撞的金石之声。
陇右道,伊州,伊吾县,右玉钤卫大营。
侯思止穿着一身短打,虎着脸巡视,大营中的兵马,演训进度,他了如指掌,两万三千人,校场上只有两万人,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卒,上有老下有小,从军多年,虽没有年轻人的虎气锐气,却胜在沉稳坚毅,吃苦耐劳。
“呼,哈”吼叫声响彻云霄,老卒们操着沉重的长柄陌刀,做着横劈斜砍的动作,数九寒冬,他们的头顶却冒着热气。
他们这么拼命是有理由的,侯思止以罪治军,右玉钤卫全军上下包括他在内,人人都是戴罪之人,无过错则罢,一有过错,便是严峻处刑,自裁汰一批生瓜蛋子之后,便废掉了开革的刑罚,新增了个关禁闭,令人闻风丧胆,且一人受罚,牵连全队,会操之时,无演武之权,只能在旁执役,脸丢得轰轰烈烈。
铁腕之下,侯思止为他们带来了地位,他们不再是兼职的府兵,而是专职的募兵,即便不能再上阵操刀,也能在军中做教官、做勤务,谋得生计,换言之,右玉钤卫这碗饭,他们能吃一辈子,侯思止还未他们挣来了军饷,超出以往当府兵时候的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