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是东都洛阳最大的商圈,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与长安各式各样的西域胡商不同,这里的商人相对单一,以粟特商人为主,走水的那处外宅,在寸土寸金的北市,算是大的,四周住的都是高鼻深目白皮肤的粟特人。
狄仁杰堂堂大理寺卿,当朝廷尉,却是实干派,不讲究排场,安步当车,亲自前来勘察现场,大理寺大批官员仵作捕快随行,秋官衙门来了个检校侍郎,御史台来俊臣固然跋扈,还是派了几个监察御史充场面,反倒是洛阳府衙的上下官员不当人子,愣是没有一个有官身的出面,派了个捕头,领着满衙门的捕快衙役随行,满街满巷,大概是想要用数量代替质量。
到了地头,狄仁杰摆摆手,将人手散开,令他们各自寻找异常线索,自己也蹲在地上翻检了几根残垣,几块瓦当,被火烧得漆黑,又查看了尸首形态布局,只见门户无破坏之状,不少尸首死在卧榻之上,排列齐整。
“走水是在何时?”仵作现场验尸,血腥气令人作呕,狄仁杰丝毫不避,捕快们带来的十几个粟特商人被冷落了良久,很是惴惴不安,他未曾转身,背对着他们,出言讯问。
有个上了年纪的粟特商人,伸手捋了捋垂到腮边的卷发,“大约是在丑时,我起夜如厕,顺路去家里看看银库,见到这里起了火光”
“火势如何?”
“火光一闪,立刻就冲天,火苗比房梁都高”
“尔等可曾听到动静?”狄仁杰霍然转身,转而问其他人。
却不料,他们动作一致的望向那粟特老者,并不轻易开口,老者仍旧代言回答,“听到几声惨叫,还有兵器打斗的声音”
“惨叫发生在火起之前,还是火起之后,打斗在宅子内还是宅子外?”狄仁杰犀利追问。
“小的年老眼花,未曾觑得真切”粟特老者摇头,其他粟特商人也都跟着表示不清楚。
狄仁杰眉头大皱,走近了他们,厉声道,“既有火光,又有惨叫,官府却未曾收到报案,你们在做什么?”
粟特老者回答得甚是从容,“大官人恕罪,我等外乡人胆怯,不敢多言多行,事发之后,召集同族人,合力保护家宅家产,不受火灾殃及”
狄仁杰神情复杂,扫视他们一眼,“尔等受朝廷庇护,百姓包容,在大唐兴业,应当有所担当,有所回报才是,如此只顾自家,坐视旁人受难,殊无道义”
一众粟特商人纷纷表态,愿意捐献钱帛,协助官府安抚死难者家眷,七嘴八舌,很快就凑起了五万贯钱,四百匹绢,奉上之后,便似万事已了,并不受教,想来错开今日,再遇到凶险,他们仍是抱成一团,只顾自家族人,不管其他。
狄仁杰眼底涌起怒意,很快又消散,化外之人,与他们计较,没得损了天朝威仪体统,摆摆手,令他们退去。
狄仁杰在这片废墟上四处查看了半个多时辰,仵作前来回话,验明死者确系青壮,尸骨上有不明剧毒,狄仁杰听了,并不意外,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污,前去查看验毒情形。
“哒哒哒”一骑快马奔来,马上骑士滚鞍下马,疾步冲来,躬身禀奏,“狄廷尉,寺中有奸人作乱,谋害两名自首伤者,伤者身受重伤,眼看不治了,刺客负伤遁逃,属下等已经安排了全城大索”
狄仁杰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走吧,随本官去伊水看看”
伊水在洛阳城南边,路途甚是遥远,狄仁杰上了马车,在轻微的颠簸中闭目思索,那两名伤者他早已调换,即便是死了,也不过是假他人之手,处死两个朝廷死囚,无关痛痒,他甚至对刺客的来历没有多大兴趣,他接手此案,将伤者安顿在大理寺,重重护卫,明知不可能得手,却仍是有人来杀他们灭口,本身就是疑点。
刺客不一定是来杀人的。
到了伊水,画舫就停靠在岸边,昔日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短短几日,已经残破不堪,蛛网飞虫,到处都是,船上的几个包厢里,一片狼藉,残羹剩饭到处是,碧玉酒杯里,还有点滴残酒,招了些蚊虫乱爬。
狄仁杰里外里走了一圈儿,并未发现特殊痕迹,鼻子抽了抽,里头的香气不太对,只闻到些许,身上就有些燥热,“左右,可有人长于分辨香气的?”
“回禀廷尉,寺中有嗅觉特异的高人,却未曾随驾来东都,属下这就安排人去长安召来”身边的寺正,已然摸清楚新上司的路数,也跟着雷厉风行起来。
狄仁杰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里,诸位辛劳,散了吧”
差役们听令,络绎离去,狄仁杰晃着身子踏步上车,悠然戏谑,“回寺中看看,且看是何人要下辣手灭口,又想要带我等去往何处”
“是”大理寺众属官轰然领命。
狄仁杰点头示意,放下车帘,又猛地掀开,大吼一声,“来人,看住那菜农”
却是晚了一步,那穿着破烂灰衣,打着赤脚,挑着菜蔬的农民,发足狂奔,绕开差役围追堵截,在渡头边纵身一跃,扑到了画舫上头,手中火镰一动,一点火星跳到他身上,全身上下猛地燃起熊熊烈火,不大会儿功夫,橘黄火焰中,只剩下一具黢黑的骨架,画舫也随之爆燃,化为一个偌大的火团,飘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画面诡异到了极致。
狄仁杰脸色铁青,浓眉一扬,愤怒地全身哆嗦,“好贼子,好贼子”
上林坊,有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宅院前有两棵大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