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离了水虽然不会憋死，但是不大一会儿四肢干燥了之后，在这个初夏的温度里多半也只能支持几个小时。
它们在海里的同族就是这样，先找个傍晚或清晨用几小时在礁石上婚配，再避开烈日，用大半个晚上在海滩上下蛋。
至于离了水，在大太阳底下奔波到邻省这种事，还没有海龟干成过。
“放下放下，不管去哪，先让它吃点东西。”
刘教授捡起两条冻的硬邦邦的小毛鱼，放到鱼缸里涮了涮，又用掌心捂到软化，小跑着过来送到雄龟嘴边，雄龟却傲娇的别过头去不吃。
江小汀低头劝它：“谢公子，吃点吧，见你媳妇还路途遥远，不多吃点半路上你就变乌龟干了。”
雄龟嘴里发出“哎”一声，像是小孩子的叹气声，闭起眼睛张开嘴，由得刘教授把鱼放进了它口里。
像是看见自家淘气挑食的孩子终于吃下了西兰花一样，刘教授笑开了颜，眼角的褶皱放射到整个太阳穴，看它咽下一条，赶紧又放进去一条，老龟乖乖的全部吃下。
他对这些水族是真爱啊，只是那个馆长就未必了，江小汀心里想。
鱼喂完了，刘教授拍拍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他虽然还不相信这只老龟姓谢，但也看出来了这小姑娘不是演技派大忽悠，确实是个龟语者。
只是他不认为馆长会同意以“这对海龟是夫妻”的理由把雌龟要回来，或是把雄龟送出去。但，试试看吧。不然小姑娘走了，老龟又绝食怎么办呢。
“馆长……不知道来了没来，去看看吧。”
刘教授鼓起勇气带路，从另一个门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过滤机轰鸣的房间，江小汀抱着老龟跟着。
出了门还是一条长廊，长廊天花板边上是一排日光灯照明，平均三个里面暗一个，还有的闪闪烁烁显然是坏了。
确实，临江市海洋馆的财政状况并不像它的名头那么光鲜。这些年来，几乎每个上点规模的省市都有了自己的海洋馆，现在的游客众只剩下本地人士。可如今的小学生打打王者农药上上补习班就是一周末，家长们还乐得清闲。
再加上各渠道越来越多关于动物表演的负面评论，海豚和虎鲸、白鲸这样传统节目的观众也大幅减少。以至于刘教授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不是科研和保育，而是跟馆长和买主讨价还价，争取多留下几只。
毕竟，拿走这里的每一条鱼每一棵珊瑚都像拿走他的孩子一样摘去心肝。
穿过长廊，两人搭电梯去到三层。
电梯门开，眼前的楼道两侧排列着一间间办公室，有的开着门，有的依然紧闭。不论是楼道还是内部看起来都装修齐整，明亮雅致，并没有多少衰败气息，跟刚才一楼实验室的寒碜天差地远。
江小汀暗暗冷笑，猜多半是馆长办公室到了。
果然，刘教授抬手敲了敲其中的一扇门，没有回应，虽然已经近8点半了。
刘教授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电话号码还没找到呢，好巧不巧，馆长正从前面电梯下来了。
馆长跟刘教授的清苦学人风格完全不同，秃头肥脑，大腹便便，竖条纹衬衣也掩饰不了裤腰高度就快提到腋下这个悲剧。
江小汀撇了撇嘴，想到了自己那后爹傅正行。正所谓天下的少年各有各的清俊，天下的中年男人只有同一种油腻。
馆长第一眼先看见了抱着老龟的江小汀，没办法，翻了盖的白肚皮实在太夺目。他是个聪明人，立刻猜到了刘教授多半是为了那另一只老龟来找他打抱不平，这小姑娘也许是他新招的学生。
于是他故作镇定的打了招呼：“刘教授来这么早。”拿起钥匙就要开门进办公室。
刘教授也不废话，直问那只雌龟的去向。
馆长打着哈哈：“邻省的水族馆啊，那天就告诉过你了。”
刘教授冷下脸来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馆长被盯的心虚，慌忙忙把钥匙塞进锁孔里，拧开门把手就要进去。
江小汀紧走两步，抱着老龟拦在他面前。老龟很配合，把脑袋高高扬起，瞪着豌豆大的眼睛，也死死的盯着馆长。
那位叫谢佐申的少年此时已经化作翻腾的青雾，把馆长上半身团团围住。
馆长虽然看不见，鸡皮疙瘩还是会起几个的。他在25度的室内恒温下，只觉得一阵冰寒彻骨，甚至想念起冬天的暖气来。
刘教授一改往日良善可欺的儒弱性子，仿佛也被老龟和江小汀注入了莫大的勇气，提高了嗓门继续质问。
“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是我昨天打电话去问过，人家根本没有派人来临江买过鳞龟。馆长，现在剩下的这只不吃饭不动，撑不了几天就要死了，你把雌龟要回来也许它还能有一条生路。否则我们海洋馆就一只海龟都没有了。”
刘教授一副学者心肠，总觉得海洋馆连海龟都没有是莫大的耻辱，还想以此理由打动馆长。
但是馆长的算盘可不是这么打的，海洋馆里没有海龟又如何，海龟既不能表演也不值几个钱，年纪大了连泳也不怎么游，更下不了蛋孵不出小海龟给小孩子们玩，放在海底穹窿池子里完全就是个背景板，跟画在池子墙上的二次元龟效果差不多。
“老刘你别急，这个嘛……明日馆务会，我给您申请5000的额度，再去买只雌龟来不行？”
“不行。”
“怎么不行，干嘛非得要原来那只，换个岁数小点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