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谕自己起了,拍拍弄上了些灰尘的袍子,月白色的袍子上染上了几块污迹,夕阳的余晖下分外惹眼,袁氏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弯下身子帮他整理,谁知再抬头时去见沈承谕正盯着外头庭院里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在看姚氏,就又动了恼意,冷笑呛声道,“我已经让她们把姚氏拉下去了!老爷若是心疼,不如去姚氏院里仔细看她,我再不说一个‘不’字儿的!”
其实沈承谕方才是在懊恼。今日他回来得早了,袁氏又不在,他就自个儿去了小书房。谁知姚氏不知打哪儿听到的风声,打了好几个婆子,硬闯了进来,又说些“老爷,四小姐也是您的女儿,她不得夫人怜惜,就只有老爷能够怜惜她一二了”之类的怪话。沈承谕知道她是听说了莹姐儿的婚事,怕夫人日后苛待了沈苾芬,这才服软来了。她一向是个目光短浅的糊涂人,从前与夫人做对,只图一时爽快,如今事到临头,才来忙着抱佛脚。沈承谕不耐烦理她,让婆子们把她拉下去,谁知她又叽呱不休,说些夫人不宽和、不贤惠的话。他这才恼了,让她去外头跪着,谁知那帮婆子却是群蠢笨的,明知夫人不待见姚氏,还让她跪在院里,扎了她的心,如今想来,却是悔之、悔之。
正后悔着刚才没多吩咐一句就好了、或者去外头多看一眼就好了,也不会闹了这出事来。谁知就听袁氏赌气赶他去姚姨娘院里的话,一时也恼了,道,“这么些年,我何曾多看过她一眼、多与她说过一句话?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知吗?硬把我往外出推,是个什么道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她不过是个奴才,你不喜欢她,尽管打杀了去,何必这样含酸泼醋地对我?十几年里,因为一个姚氏、一个沈苾芬,多生了多少的气!就算夫人心善不忍心,我却是受够了,如今就找人来把姚氏发卖了,把沈苾芬快快地嫁得远远的。如此,大家都落个清净!”说着,当下就要叫了小厮来,去喊牙婆要把姚氏卖出去。
袁氏被他一通乱怼,心里委屈,猛地坐回宫凳上,就伏着梳妆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老爷说得轻巧,蓁姐儿还没许人、骄哥儿还没娶妻,你雷霆手段打发了姨娘和庶女,别人只当是我心眼小容不得人!有个我这样名声的婶娘和母亲,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同咱家结亲!”
沈承谨让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闹得为难,终于服软,无奈地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搂住了她,小声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姚氏明天就把她禁了足,再不许放出来。沈苾芬你再忍个一年半载的,把她远远嫁出去。姚氏愿意跟着沈苾芬一起,就让她走,她要是不愿意,就当个奴才发卖了。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这么多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往后我是再不会了。”袁氏听他这话,转过身,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过了会子,外面潘瑞全家的听屋里没了声音,忙回禀道,“三少爷和二小姐来了。”沈承谕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拿帕子帮她擦了眼泪,袁氏又喊采雪去打盆水。采雪早预料着了、准备好了,听她这话立即就端了水盆进来,打湿了帕子为袁氏擦眼睛,又略施上脂粉,把红肿的眼眶都遮住了,这才喊沈若莹和沈清骄过去。
其实方才沈承谕同袁氏争吵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到了,沈若莹是被采雾喊来的,沈清骄却是过来晨昏定省给袁氏请安的。两个人在院门口遇见了,见几个得脸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都守在院子里,就觉得不对。沈若莹怕惹了父母亲为难,本想避上一避,谁知沈清骄却是个不管不顾的,直冲上去问怎么回事。丫鬟婆子们哪里敢让他进去,都忙拦了他,于是沈若莹和沈清骄就在屋门外,听着父母的争执。
这会子听屋里喊他们进去,沈若莹犹可,沈清骄却急不可待,一马当先,大踏步就朝屋里走了过去,沈若莹阻拦不及,只得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跟着。
一进屋里,便见屋内各处已点了烛火,与夕阳的残晖互有对照,盈盈点点、暖色幽幽。墙角的青花海水纹香炉,灌满了整炉的沉香屑,味道淡雅清然,冲淡了烛火燃烧时的灼灼之气。沈承谕和袁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隔着个红木雕花有小束腰炕桌,背靠着大红金线蟒靠背,头碰着头,轻声细语地笑着说着什么。
沈清骄快快地行了礼,也不等父母叫起,站起身,就往那炕上蹭,一头扎在袁氏怀里。袁氏脸上露了笑,伸手搂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口里哎哟哎哟地叫,“我的乖乖儿!”沈承谕隔着桌子,管不了他,只得远远地指了他笑骂道,“混小子!多大的人了还缩在你娘怀里,好不害臊!”沈清骄就从袁氏怀里抬起了头,冲着他爹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爹爹可别说我,我还有一桩事要与爹爹清算。方才在门口我和姐姐可都是听着了,爹爹又欺负娘亲、让娘亲伤心。我本想帮着娘亲收拾爹爹一顿来着,谁知你们俩竟一转头就又和好了,可是白白浪费了我的一份心。”
听他说起“姐姐”,袁氏才恍然发觉沈若莹也来了,正在炕边站着和潘瑞全家的说话,忙让采雪去搬了个凳子来让沈若莹坐下,又在在沈清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嗔道,“你又混说了!你还想收拾你老子不成!”
沈承谕也有几个月没见女儿了,今日见她穿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外罩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