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是长安城的标志性建筑。这座城门屹立在皇城正南数百年,因四象之朱雀而得名,数次毁于战乱,数次重修,与朱雀大街一道,构成了百年前,皇城内尚有丹凤门,立于皇宫之南。
那时,逢天子寿时,万国来朝,明德、朱雀、丹凤三门依次递开,天下冠冕汇于朱雀大街之上。皇恩浩荡,举城共庆,教坊艺人歌舞不绝,明火执仗,彻夜不息,天下诸州官员宴乐不绝,是为天下共庆。
时若闻出了朱雀门,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想着周庭以前给自己讲起的一些传闻轶事,据说朱雀门之上曾有百鸟朝凤,仙人鼓瑟,以庆长安。当时时若闻年纪尚小,想着有一天也能见着仙神瑞兽,天地异象,只是二十多年过去,朱雀门前无朱雀,长安城里也没能长安。
轻轻用指节敲着朱雀门上的一处石砖,时若闻默然不语。
他心里想:“皇上以君臣礼压我,我跪下便是;燕北知自视甚高,我不理他便是;韩重阳要我留下周大人所学,我留或不留,无妨;只是秦望来试我,究竟是谁的意思?那位素有仁义名声的太子,又在想什么?”
心中疑惑结成一团乱麻,时若闻心中烦躁,轻轻使力,在石砖上打出一个清晰裂痕,随即缓缓抹去。搓了搓指尖的粉末,时若闻径直走向京兆府的放向。
他今日演了一个合皇上心意的神捕,处处小心,适时自傲,恭敬而守成,却带着一丝怀念往事,而韩重阳那副笑脸将一些尽收眼底。时若闻忽的想起一天下来,韩重阳没有半点疲惫的意思,冷笑一声,脚下步伐加快几分。
此时大约是酉时已过,长安城的闷热消散几分,只是从阴凉城门中走出来的时若闻,还是感觉到一阵热浪扑面,他随意寻了一家绸缎铺子,要了几尺粗布,将弄晴刀随意裹起,只是走出几步,却听到刀刃划破布料的声音,只得又寻了一户木匠铺子,找了一个槐木长匣。只是这匣子是用来装长刀的,有些太大,走起路来,总能听到横刀的哐当声。
时若闻倒是不觉得吵闹,弄晴的声音他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早年周庭也不常用刀,最喜欢和人讲道理,江湖哪里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所以往往对方被周庭辨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后,周庭就拽着时若闻逃命。
后来周庭花二十两银子,从一个患病的老翁手中,买了一匹走的极慢的短腿劣马,实在不方便逃命了,只好把对方打趴下,再慢慢讲道理。说来有趣,打赢了之后,对方往往才听得进去那些大道理。
伴随着一路哐当声,时若闻已走到通化坊中,隐约已经瞧见京兆府的屋顶,日光照在避雷用的铜制鸱吻上,折射而下的光芒有些刺眼。
轻轻敲了敲怀里的匣子,他继续大步向前,只是走了几步,却发觉天色忽然变得阴沉,抬头一看,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
时若闻有些疑惑,上一场大雨持续了数日,前天才停,为何又是阴云密布,莫非今年夏天格外多雨?
他摇摇头,步伐加快几分,心中回想方才宫中种种,和接下来要做的许多事情。要查验花影露,要探寻紫泉宫和杜厌踪影,要想办法查出金自笑的身份,要查明靖王下场。他查案无数,自然明白,这一切的起源是那所谓的金自笑,然秘档所载投毒周府一事,时若闻却全然没有半点印象,而这个名字,他更是从未听周庭提起过。
金自笑?时若闻一边低头走向京兆府,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人物事件。金是大姓,多在江南西道一带,二十年前江湖旧事,时若闻也零零碎碎查过一些,但涉及金氏子弟的,却并不多,他苦苦思索中原三十年来金姓侠士,只有江南西道复州的“天罗手”金耿,和原名金华,后剃度出家的化城寺前任主持怀度方丈,才算是有些名头,至于金自笑,能牵连靖王,不应是无名之辈,但时若闻却并未听闻。
或许是假名?时若闻眉头紧锁,难以判断。
还有那半嵩子和绮罗香,宋意何曾言半嵩子是补药,药性过猛,通常要经名医依照病情而用。
补药,补药。
时若闻忽的记起,他在伏熊楼二楼见着的秘档中,有献药一说。
“周大人非是贪生怕死之辈,生死虽是大事,但在他心中向来是在忠义之后,如何才能让他献上这神秘的毒药?”
时若闻眼前一亮,停下脚步,喃喃道:“补药,补药。”
他忽的抬头,想到线索应当在何处。
眼前天色越发阴沉,时若闻快步走向京兆府。他此时全心全意推演之中,对身周事物全无察觉,却也分了一缕心神,不至于和路人撞个满怀。一心二用之际,大致也推演出当年献药一事的始终。
既然献的药是真是假尚不可知,那所谓“权财相诱、投毒周府”的毒,又是真是假?
时若闻越想,却越是心烦,往往想到一处可能线索之时,却忽然又全数忘了个干净,脑海中思绪万千,而身旁人群越发拥挤吵闹,有妇人哄着哭闹孩童;有老丈拄拐笃笃点地;有挑夫踮起脚尖张望,嘴里嚷嚷着不知道什么;有三两士子打扮,手执折扇,低声交谈;有瘦削老者负手而立,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转个不停;有魁梧侠客头带斗笠,和身边那丰腴女子讲话时,总有些出神;有兵卒厉声呵斥,刀兵盔甲相撞声不绝于耳。
有一道惊雷,和漫天风雪纷纷扬扬落在在长安城,落在时若闻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