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会儿起,他就知道沈夫人对他是日渐提防了。尤其后来沈云安进了军营却吃不得苦,还让沈夫人装病将他唤了回去,他们这对继母子的关系,就愈加地紧张起来。
其实沈云殊也没盼着沈夫人真能拿他当亲儿子养。从沈夫人刚嫁进沈家那会儿,香姨娘就把他护得紧紧的,跟沈夫人也只是晨昏定省而已。到他年纪略大一点,又被沈大将军接到身边教导,就更不大往后宅去了。
这般的生疏,沈云殊自己都不曾拿沈夫人当亲娘,自也不会要求沈夫人以他为亲子。便是沈夫人一心为沈云安打算,那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横竖他少在后宅,又有香姨娘护着,沈夫人也苛待不了他,大家相安无事也就是了。
可是就从那回,他就发觉他虽想相安,沈夫人却并不觉得无事。她觉得有他在前,沈大将军便会一心扑在他身上,忽略了沈云安。
可是沈大将军对沈云安,原也同样是悉心教导的,亦是在与他同样的年纪,就带他进了军营。无奈沈云安却被沈夫人养得娇了,吃不得习武的那份儿苦,进了军营才一个多月就受不得了,送信回去给沈夫人叫苦。
这些,沈大将军其实都知道。他原是要着人回去跟沈夫人说,让她不要理睬沈云安,好生磨磨他的性子。谁知那会儿边关忽起战事,沈大将军带着沈云殊打仗去了,一时就没顾得上沈云安。谁知才半个多月回来,沈云安已经回家“侍疾”去了。
对此,沈大将军失望了一回也就罢了。沈云安不爱习武,能习文亦可,将来走正经的科举出身,比做武将还更安全些。故而沈大将军也在西北那边尽力寻了有学问的先生来教导,盼着沈云安成才之心,与对他这个嫡长子,并无什么两样。
然而习武固然辛苦,读书也同样有“寒窗苦读”的说法,可见要做好一件事,大抵总是要吃苦的。偏偏沈云安就是吃不得苦,不过是仗着那几分小聪明取巧。且文武毕竟有别,他既习了文,沈大将军对他也就难以再指导什么,不过是从营里回府的时候问问他的功课罢了。
可是这一切看在沈夫人眼里,就觉得是沈大将军疏忽了沈云安,一心只放在了长子身上。尤其沈云安那里才考出一个童生来,他这里已经立了几次军功,升到了正五品的守备。虽说武职不如文职高,但以他的年纪,也已然算得上身居高位了。
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沈夫人对他的态度变了。从前敬而远之,如今则是如骨在喉,如刺入肉了。以至于在他的亲事上,终于忍不住要动动手脚。只不过她运气可能着实不好,给他娶进门的并不是个懦弱无能的庶女,而是敢于杀倭的——究竟该用个什么词儿来形容呢?
手上被人碰了碰,沈云殊收回思绪,就见许碧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么说,那两个丫头不是你的心腹人啊?”亏她看紫电那副模样,仿佛这个院子都在她掌握之中,很有主人范儿呢。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真是心腹,他装受伤又何必在军营里躺着,回家里来装不是更方便?
沈云殊自觉闻到了一丝酸味儿,心里奇异地舒服了一些,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方才说了,我常年在军营之中,一月里也难得回来一次。”说句实话,就连紫电青霜的相貌,他也是这几日才熟悉起来的,以前不过是记得一个稳重些,另一个就有些轻佻罢了。
“若是这样——”许碧立刻琢磨起来,“你后头可还有计划?是回军营还是——”
“暂不回去。”沈云殊摸了摸脸,“我伤势尚未痊愈便遭行刺,虽则侥幸未伤,到底是有些牵扯伤口。且如今气怒攻心,总要再休养几日才好。”
许碧一边听他说一边把嘴撇得像个菱角:“那你还得再擦些秘制易容膏了。”若不然满面红光的,哪里像还需要休养的模样?
沈云殊失笑:“那是自然。只辛苦了王御医。”打着开伤药的借口,整日里光忙着研究各种颜色的易容膏了。
许碧倒想起来了:“王御医不是要走么?”早几天前王御医就装模作样地说要回京城了,忽然出了这么件事,他岂不是又走不了了?
说起来这个王御医也是怪有意思的。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是整天板着,仿佛沈家上下都欠他钱似的。许碧很怀疑他是演技也不精湛,没奈何只能装个面瘫,好叫外头人看不出深浅来。
沈云殊一摆手:“他不着急。还没进袁家的门呢。”王御医名义上是来治伤的,其实也有打探消息的作用。确切点说,是他带来的那个药童,其实是宫卫里的探子。
自王御医来了,袁家也试图通过他打听沈家的消息,已经拐弯抹角请过他几回了。王御医摆出一副被太医院推出来挡枪的倒霉模样,只想应付完差事就回京去,不肯答应袁家的邀请。
“欲擒故纵。”许碧恍然大悟,“难怪你今天病势反复,明天急怒攻心,就为了把王御医名正言顺留在杭州?”
沈云殊嘿嘿一笑。袁家防沈家更甚于防海匪倭寇,沈家又人生地不熟,实在找不出能进袁家打探的人。这回王御医来了,不借着这个机会进一进袁家的门,下次恐怕就再没机会了。虽说进去了未必就一定能得到什么消息,但也总要试一试。
只是这里头还有些琐碎细节,他就不一一讲给许碧听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呢:“等人清理过一趟,你就搬到正房去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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