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手道:“你过来。”她老老实实地靠过去。他又道:“坐我身边。”她脸上腾地一红,又老老实实地挨着他坐下。
他凝眸向她瞧了瞧,蓦地伸手,重重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在后者龇牙咧嘴的嚷疼中,恨铁不成钢道:“姑娘,我知你的性子一向有些糊涂,但麻烦你下次听别人说话,一定要听完。”
顿了顿,对面少年春风般微笑道:“那夜我对琉璃说,我受之有愧,但倘若不受,我这后半辈子,岂不是要日日夜夜悔之无穷了?”
沐嫣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喜从天降,但这惊喜来得太突兀,让她有些以为还是在梦里,当不得真,脸上的神情一时跟不上,仍是淡淡的,这就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妙境。
沈昀倒是一怔忡,斟酌着她的表情:“怎么,你不喜欢听到刚才的话?”
此刻她的神色这才和心情合了拍,又愣了片刻,立马赌咒发誓:“我若是不喜欢,明儿就被寨里弟兄起义,革了我寨主之位。”
他顿了顿,终于没撑住,扑哧一笑,笑意如葳蕤的兰叶,重重叠叠地盛放开来:“你这寨主,当得尽心。”
被他这么一说,她蓦地想起件事来:“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昀微笑道:“知无不言。”
“那夜我去劫天牢,有个人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不过是故意装了试探你,现在才知道是我?小丫头没良心。”
她又有点结巴起来:“我……我本来以为是你,但是你摘下蒙面布来,容貌大异,我……”
沈昀自袖中取出一张精巧的皮制面具,在手上旋转着,冲她一展,眉眼栩栩如生,果然是那夜那张不怕走夜路的脸,道:“那夜我去天牢找人,撞见了你,所以出手相救。”
她抢过戴在脸上,向他扮个鬼脸,心中大乐,道:“这个送了给我罢。”生怕他不给,忙补充道:“就算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啦。”
他负手道:“别人定情的信物,不是珠玉,就是手帕,今日沐寨主以面具为定,倒是别致。”
沐寨主自幼行走江湖,修炼得铜墙铁壁功,于脸皮的厚度上更是大有心得,闻言毫无愧怍之意,洋洋自得:“过奖,过奖。”
遥遥来了个人影,仰着头道:“沈掌门,沐姑娘,盛宴将终,皇上请二位回去。”
月色里看得清楚,是苏斐身边的心腹小厮小卫。
沈昀站起来,长袖在夜色里猎猎起舞,唇角莫名的笑意渐次淡去:“走罢,我要去气一气一个人,你愿不愿意陪我。”
自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天涯海角,她也欢欢喜喜地愿随他去。何况论起来,气人似乎是她的拿手好戏,沈公子温文尔雅,未见得是此中高手罢。
殿中烛火高燃,轻歌曼舞。
群臣已辞去了好些,只留下十来个深得小皇帝宠信的官儿,推杯交盏,说着些套来套去的话。
苏斐面前堆了几十个空了的酒杯,目光仍是湛湛有神,小侯爷酒量不俗。徐世子左拥右抱着两个舞女,眉飞色舞地正高乐着。
瞧样子,小皇帝双腮带赤,已有几分薄醉,见二人并肩归来,顺口笑道:“真是一对璧人。”说罢,仗着酒胆,奋勇凝望着云窈,云窈秀眉微蹙,转过了头只作不见。
苏斐见沐嫣回来坐下,懒懒地摇着扇子:“见了从前的心尖上的人,可叙了不少体己话么。”
她讪笑道:“还好,还好。”
小皇帝又饮两杯酒,越发醉了,脸上两团可疑的红,腾地晕染开来:“怀照,怀照,你既回来了,又为何还倔着。”
沈昀神色如常:“皇上醉了。”
小皇帝头摇得像拨浪鼓:“朕可没醉。怀照,林阁老毕竟是你的父亲,白日里皇后听说你回来,特特地和朕说了,要朕说和说和。”
小皇帝寥寥的两三句话,内涵丰富得像弥勒佛的大肚,震得满场寂静。
沐嫣盯着沈昀,有些反应不过来。徐世子的表现不比她好多少,捏着酒杯忘了放下:“沈掌门是……是当年的林小公子?”
舌头像一只猫缠毛线团,抖不清楚:“怪不得……我一见了他,便觉得眼熟,原来当年在后花园里便相识了。”静默了一会儿,感慨道:“我早该认出来的,这样出尘的人物啊……”
苏斐的脸上闪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低声冷笑:“皇上装醉的时候,可真是一把脱俗的好演技。”
沈昀的脸庞像玉石雕就的,纹丝不动:“皇上真是会说笑,在下姓沈,阁老姓林,何来父子之说?在下的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他话音未落,一直坐着的林阁老一拍案几,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这孽子,在皇上面前,也敢这么忤逆不孝么?”气得歪了三绺长须:“皇上,这逆子早已被我赶出家门,永远别想回我林家来,皇上不必说和啦。”
小皇帝微眯双眼,遥遥地向他道:“林阁老不必动怒,到底是你的家事,是朕莽撞了,你坐。”
林阁老一呆,蓦地醒悟,顿觉家丑居然外扬,又怒又悔,咬了咬牙,强抑怒气地坐了下来。
沈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靠柱坐着,整个人掩映在柱子的阴影中,喜怒并不分明。
苏斐一拉呆呆凝视他的沐嫣,压低了声音笑道:“瞧不出,沈公子看着温和,骨子里这般骄傲倔强。”
她回过神来,低声道:“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