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清的整条胸椎几乎都受过伤,第七八节胸椎更是完全报废了。感知平面以下完全无力,肌肉张力却极高,晨起和转移时常常会引起抽搐。尤其是天气恶劣的时候,那种紧绷得难以忍受的神经痛更是会蔓延到全身。最厉害的时候,双腿会和后背一起,火烧一般的疼,折磨着赫连清整晚无法入睡。
杨祎帮赫连清把僵硬得和石头似的后背稍微揉松一些,赫连清才能躺平下来。待到再去帮赫连清拉伸细弱的双腿,赫连清强忍的呼吸声都听得杨祎头皮发麻。
“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赫连清咬着牙,没有吭声。
杨祎又问。“你不会是学人家文艺青年淌雨找浪漫去了吧?”
赫连清在疼痛的间歇竟自嘲的笑了,杨祎当即了然,禁不住骂道。
“人说谈恋爱使人智障,我看真是没错。”
虽在逗趣,可杨祎显然十分震惊,一向控制力极强的赫连清,受伤以来都极为爱惜自己的身体,做事按部就班,从未有过出格而伤害自己的行为。如今,时值初冬,以他那样的身体,竟然跑去淋雨。看来,赫连清真的用情已深。
杨祎盲眼抽搐了两下,心思一重,手上就没了轻重,惹得赫连清倒抽凉气。
“你轻点。”
杨祎连声应着,再问。“你到底去干嘛了?”
“送伞。”
杨祎一声啐念,暗地里抓了赫连清一把。
“你还真是智商为负了?人家白鹭好手好脚,要你送伞?你怎么比我还笨?”
“近墨者黑。”赫连清看了看被杨祎抓得皱巴巴的裤管,却全没半点知觉,眉稍微微抖了抖,慢悠悠念出这四个字。
“那伞到底送了没?”
“送了。”
“然后呢?”
“就结束了。”
“啊?”
杨祎吃惊的大张嘴巴,眉头紧蹙着,盲眼也跟着拼命翻眨,满脸的失落,好似他才是那个刚才失恋的人。
赫连清微微牵起唇角,不动声色的轻咳了一声,依旧淡淡的笑。
“啊什么啊?去帮我倒杯水,一晚上下不了床,渴死了。”
杨祎抿了抿唇,他知道赫连清装得越是平静,事情就越严重。他赶紧收了玩笑之心,连忙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在床头放一杯清水,那是赫连清惯有的习惯。可现在杨祎这么一摸,赫连清却急了,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他已然将那只装满烟头的玻璃杯拿在手上。
杨祎伸手在杯口摸了摸,满手烟蒂,顿时冷眉倒竖。
“我看你不光光是一晚上没下床渴的,更是抽风被烟熏的。你闻闻这屋子的味道,再听听自己的声音。台若兮前几天才骂了一通,你们家监制还追债追到我这里。你瞧瞧你这嗓子,现在还怎么录得了音?听听你这肺,咳嗽得和老尘肺似的。老实交代,你到底抽了多少?”
“哪里数过?”赫连清轻笑,又状似哀切的继续道。“杨大爷,小的口渴。拜托!”
杨祎叹了口气,摸去厨房兑了一杯温水回来。赫连清艰难的坐起来,咕咚咕咚的灌水,显然真是渴极了。
杨祎说。“你和白鹭到底怎么回事儿?真结束了?白鹭不想要孩子?还是白鹭说她不喜欢你?”
赫连清抖了抖嘴角,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白鹭那动人的小脸。
想到在过去的几天中,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女,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因为有了他的出现,而变得翻天覆地。她的内心中该有多么煎熬与挣扎,赫连清一想,就觉得胸闷得发慌。他本意并非如此,却不慎弄巧成拙。他未曾想,自己多日来的接近与关怀,居然成为一张拉进弦的弓,逼迫得白鹭犹如惊弓之鸟。那张原本自信可人的小脸上,一时间充满惊惧与愧疚参杂不清的情愫,这让赫连清始料未及,愧疚更深。
也许一开始他就错了,那孩子虽然也是他的,可确实不过是个意外。也许他将此生再无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甚或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是白鹭是无辜的,她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孩子,而对他没有希望的人生负责。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迷恋上了白鹭,深陷在那单纯又魅惑的眼神中无法自拔,却不曾想因为有了这个孩子,而给了他一生从未有过的勇气,仿佛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发疯似的去追求那本不属于他的幸福。
……如今,不过是……梦醒了……
一场梦,开始的时候,是个意外;梦结束了,也应该不必太过出人意料……
久未听到赫连清回答,杨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赫连清平静的笑了,然后把空水杯也放在床头柜上。
“她说,我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没信心把自己交给我。”
杨祎一听,顿时气炸,弹簧一样跳起来,在赫连清床前来回踱步。
“什么陌生人?陌生人能把自己搞得跟狗似的狼狈不堪?陌生人会天天和保安似的跟进跟出?陌生人能把钱都赔光了,只为给她弄个宽敞点的婚房?去她的陌生人!”
赫连清默默的躺回床头,终于叹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她也从未要求我做过什么。所以,她并没有错。我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个阴差阳错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个不该出现在她生命当中的残疾人。”
“残疾人”三个字,犹如一枚生了锈的铁钉,一下子扎进了杨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