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尽,他的脸上竟已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深切恨意,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寒声道:“索额图与我斗,斗便斗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冲着成德下死手——若不是阿哥提醒,万岁爷仁德,老夫如今就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该是何等凄惨!”
胤祺心中微惊,这才隐约明白了纳兰容若明明是中了几乎绝命的毒,为何竟连个水花儿都没能砸得起来。康熙要护太子,就势必得护着索额图,明珠纵然千般悲愤万般怒气,为了大局也都只能强压下去。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康熙才数次纵容着他寻索额图的麻烦,甚至撺掇他传什么乌龟野猪之类的浑话,又刻意宽容明珠推波助澜,好叫明珠能趁机发泄一二,也算是对成德一案的补偿。
只不过——无论明珠在他面前显得再如何悲愤欲绝,他也依然连半点儿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的都没有。对这些个浸淫官场多年的显贵权臣们来说,仇恨也好,愤怒也罢,都不过是争取利益的手段之一罢了。落在他这个演戏专业户的眼里,这一段儿声情并茂的悲愤独白,可是着实还差上几分的火候。
“大人拳拳爱子之心,胤祺实在感怀不已。只是——大人问的事儿,我也是当真一无所知。”
尽数收敛起心神,胤祺淡淡地笑了一句,终于彻底的失了耐性,打算就此送客了:“时辰不早了,大人还要负责行銮的护卫,不如早些回去吧。若是因此误了什么事儿,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
胤祺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却见明珠眼底竟兀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乱之色,不由微蹙了眉,心中也是莫名的跟着一跳。正要细看时,那双眼睛里头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沉稳,仿佛那一丝异状自始至终都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阿哥说的是——倒是老夫着相了……今日多有打扰,还望阿哥切莫怪罪。”
明珠已探明了胤祺的底线,自然也再没了多留的心思,勉强笑着又客套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了起身朝外走去。
胤祺自然是得陪着送出门的,望着这位老大人仿佛显得异常矫健的步伐,却也总算是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他那么多的茶水,他就不信这人还能憋得住没完没了地跟着他废话。
两人行到门口,明珠却是忽然又住了步子,一双眼深深地盯住了胤祺,缓声道:“五阿哥……就真没什么要跟老夫说的?”
“净房在那头,大人若是急着解手的话,我就差人送些便纸过去……”
胤祺负了双手淡淡一笑,神色虽仍谦逊温和,语气却是已颇不客气,一双眼里也隐隐显出些不耐的寒意来。面对纯臣不能摆那尊贵凌人的架子,可应付这样的权臣,这一套却无疑是最为有效的。明珠被他这话一噎,又隐隐察觉到那一双眼里的淡漠傲然,心中竟也仿佛不由得跟着微沉,竟是顿了半息才恢复如常,淡笑着缓声道:“是老夫唐突了……阿哥好生休养,老夫告辞。”
胤祺抬手作礼,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疲倦地揉了揉涨痛的额角。
——实在是太累了,应付一个明珠,实在要比应付十个索额图还费劲。哪怕只是为了能叫自个儿轻松点儿,他都忍不住想快点儿帮着康熙把这个明珠扒拉下去,好觉自个儿也能得着些清净。
“你这儿倒是挺热闹的啊……”
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个颇有几分熟悉的欠揍声音。饿得几乎快前心贴后背的胤祺化食欲为悲愤,狠狠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道:“我今儿一定是命犯天烦星了……二哥,您容我先吃口饭——我现在再多说一句话,都忍不住的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