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佑和李绮节劝下怒气正盛的李乙, 周桃姑从里头迎出来,和李绮节厮见,回头瞪李乙一眼,嗔道:“都是当阿公的人了, 还这么不管不顾的!”
李乙被女儿、女婿撞见棒打儿子的情景,有些难为情,冷哼一声, 钻进房里。
李绮节让下人抬走门闩,转身在院内逡巡:“大哥呢?”
李子恒腿脚飞快,一溜烟跑远,已经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周桃姑把父子俩的口角纷争讲给李绮节听,说来说去, 还是为了李子恒不肯成家的事。
李子恒已经老大不小了, 李家三个女伢子已经全部出嫁, 他这个二房长子却整天吊儿郎当。李乙这回发了狠话, 如果李子恒还不肯娶亲,他这个做父亲的直接为他做主,订下一户人家,到了日子就把媳妇娶进门,李子恒不出面也不要紧, 拜堂的时候可以捉只大公鸡代替他。
李子恒坚决反对:“娶进来我不喜欢, 照样过不到一块儿去,阿爷何苦糟蹋好人家的女儿!”
李乙火冒三丈,走到院门前, 抄起门闩,回头朝李子恒一顿劈头盖脸打下去,“孽障!你是想活活气死我!”
李绮节听周桃姑讲完经过,忍不住咋舌,李乙平时少言寡语,年纪愈大,愈发老成严肃,很少在人前失态,今天竟然被李子恒气得暴跳如雷、扛着门闩打人,看来真是气狠了。
孙天佑出去寻李子恒,李绮节让宝珠把浴佛水送到周氏那边去,进屋劝解李乙。
李乙双眼紧闭,头上的网巾没拆,脚上的布鞋没脱,就这么大喇喇横躺在罗汉床上,一看就是在装睡。
“阿爷。”
李绮节轻声喊李乙。
李乙岿然不动,不搭理她,继续假寐。
眼珠却悄悄转来转去。
李绮节忍俊不禁,估摸着阿爷这回在女婿跟前丢脸,心里正不自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开口的,只得出来。
她想问李子恒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一直拖着不娶亲,难道是对孟春芳余情未了?
看他那大大咧咧的做派,又不像是为情所伤的样子。
这几年李家两房在乡下守岁过除夕,第二天乡里人互相拜早年,大过节的,没那多过忌讳,女眷也能大大方方抱着孩子出门看热闹。李子恒跟着李大伯、李乙一家家拜年,和婚后的孟春芳免不了会见上一两次。偶尔李绮节也会在场,看他二人的情形,显然都已经斩断情丝,没有旧情人再见的尴尬别扭。
那李子恒为什么不愿成家呢?
想得正入神,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孙天佑站在月洞门前,笑眯眯朝她招手,酒窝皱得深深的,“三娘,过来,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李绮节狐疑地盯着孙天佑看,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什么好东西?”
“看了你就晓得啦。”
孙天佑拉起李绮节的手,一路穿花拂柳,出了李宅后门,走到张氏独居的小院后面。
白墙后长着几丛秆绿叶秀的四季竹,竹林后掩映着一排粉墙黛瓦的小房舍,墙上开花窗,一扇扇云浪纹雕刻海棠花样式的花窗镶嵌在随风摇曳的竹影中,窗棂间透出院内花木扶疏的恬淡风姿。
李子恒站在一扇花窗下,正喃喃自语。
李绮节眼眉微挑:大哥这是在面壁思过?
孙天佑嘴角含笑,拉着她,蹑手蹑脚走到院墙下,躲在一丛四季竹后。
走得近了,李绮节发现李子恒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和人一对一答。
李子恒的声音从阿爷惹急了,得出一趟院门,大概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最近不能帮你看着三弟了。”
花窗之内的人显然是个女子,声音轻柔冷冽,“你要去哪儿?”
一条紫茉莉的花枝从花窗的窗棂间伸到墙外,大白天的,花朵没什么精神,蜷缩成一只只小拳头。李子恒扯下几朵紫茉莉,在手心揉碎,漫不经心道:“不晓得,可能要去长沙府。”
花窗后面静悄悄的,女子半天没说话。
李子恒挠挠脑袋,哈哈笑道:“说真的,三弟那个人,样貌好,才情好,性子也好,哪哪儿都好,可就是铁石心肠,谁都没法让他动心。我劝你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吧。”
竹丛后的孙天佑和李绮节对视一眼。
李绮节用眼神询问孙天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李子恒会突然对李南宣那么上心,天天嘘寒问暖的,不像是照看弟弟,更像是把李南宣当成小祖宗一样供着。
孙天佑神情无辜,嘴巴一张一合,无声道:“娘子冤枉我了,我是刚才不小心撞见的!”
李绮节眯起眼睛,忽然想起,大约一两年前,孙天佑好像说过,李家即将要办喜事,而他当时暗示的人是李子恒。
她一拳头捶在孙天佑胸口上,眼神凶巴巴的,“你竟然敢瞒我这么久!”
孙天佑捉住她的拳头,送到唇边轻轻咬一口,眼角上挑,狐狸眼看起来有点像凤眼,“小声点,惊到你哥哥就不好啦!”
李子恒不知道妹妹和妹婿在一旁听壁角,还在絮絮叨叨劝说花墙内的女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对三弟念念不忘呢?”
他不通文墨,竟然能念出一句古诗来,可见这话应该是他早就想说的。
女子沉默良久,轻声道:“那你呢?”
声音穿过墙内的蕉影花姿,飘到花窗之外,听起来有些模糊,凭添几分温柔。
李子恒茫然道:“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