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仰起脸来,吸了下鼻子,又低下头去看李小仟的睡颜。
三年前小丫头在御书房偶遇百里星台,回家竟也是对他说:“爹爹,女儿要嫁的夫婿,定然是这天底下最俊美聪敏,有金玉气度,灿若繁星的男子。”
简直像极了当年的阿夜。
大郎在旁边打趣:“我的小仟儿哟,灿若繁星是指那人腹黑么?”
小仟儿眨着好看的杏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身上带着柔和干净的光,幽静、深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似乎总有发光之处,却又不是太过耀眼。”
大郎笑问:“比之你兄长如何?”
“兄长在我心里头,和太子哥哥是一样的。”小仟昂得娇嫩美丽的脑袋:“那百里星台与太子哥哥站在一处,也能教我注意到了他。不是有句诗吗?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郎抱臂啧啧称奇:“小仟儿,你会吟诗了?可这诗却是不能乱用的哦。”
小仟儿急了,不服气地反诘:“我怎么乱用了?”
“这灯火阑珊处,便是灯火稀疏人迹罕至之处,你说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兄长我偷袭西越要塞,围歼胡虏,就喜欢带人事先埋伏在敌人瞧不见的地方!”大郎掀了掀剑眉,一片苦心循循善诱。
可惜小仟儿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铁了心要将百里星台弄到手,她一哭,他这当爹的就心软了,用了点手段,终于让小仟儿如愿以偿。
原盼着百里一家能看在他倾力扶持的份上,能看在他的宝贝丫头对百里星台痴心不悔的份上,能看在她身后的镇北侯府与士林领袖景太傅的份上,尽管做不到和娘家人一般的疼宠关爱迁就,也至少能善待于她,不要让她受委屈。
只是前番回到大都,听说了些事情,他的宝贝丫头在婆家似乎过得并不顺心。
与婆婆小姑关系处得不尽如人意,而他的贤女婿娶了平妻,还收了新宠,纳了小妾。
年纪轻轻平步青云,已是正三品右都御史,奉御旨提调江南道,总领地方一切事务。
可他的宝贝丫头如今却因遇袭昏迷不醒。
他的宝贝丫头,打小毛头起只要吐点奶呀呀哭两声,他就难过得可以跟着泫然欲泣。
他每隔四五年才回一趟大都,每一回见她仿佛都是倏然长大不少,他总是惊喜骄傲外加深深的愧疚,疼都疼不过来。
小仟儿奶声奶气地叫一声“爹爹”,他就完全招架不住了,只有唯女儿之命是从的份。
可是如今,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先替她还了这一箭之仇!
镇北侯先在青园住了下来,起初半个月间,免不了总有些人情往来要走动。
而这期间,由于淮南道的盐案不能再拖,刑莲湖向镇北侯汇报交割了手上的军务之后,便早早地动身启程赶赴扬州府上任去了。
于是半个月之后的某一天,镇北侯忽然从中军各卫调集了三千精锐骑兵,以疾风劲雨之势直逼剑南道。
原来李小仟遇袭那日之后,刑莲湖与百里星台按照刺客遗留在现场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了幕后黑手,竟是江南道临安府一位赫赫有名的富贾,叫做迟初。
那迟初经常在外走商,最多的竟是贩卖私盐,经剑南道走山路运至缺盐的西越国。
西越的南方与东明的剑南道接壤,却因多丘陵与山峦,地势险峻,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很少有人会从那里过境做买卖。
可偏偏挡不住极少数聪明的商贾。
剑南道与西越的边境多山,易守难攻,自然也多匪寇。
那里有大小十几处山寨盘踞险要,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大部分并非没有活路沉冤莫白逼上梁山的饥民难民,而是好吃懒做穷途末路的逃兵。
无论是东明的右军还是西越南方的守军,犯了军纪或者临阵脱逃的士兵们都习惯性地往深山里躲藏,这样很难被找到,久而久之,那里竟成了土匪窝,先是饿了出来截道,后来四处打家劫舍,抢劫商队,直至无恶不作。
也不晓得那迟初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被他收服招买了其中一处山寨的悍匪,据说足有三四千号人,迟初甚至将其中一小部分有潜力的训练成了死士,在他行商途中近身保护,不仅如此,那些死士还替迟初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行动。
而镇北侯带兵奔赴剑南道剿匪寻仇的第二日深夜,恢弘精致的青园笼罩在深秋重重的浓雾之中,楼台殿宇只偶然露出高处一角飞檐流利优美的模糊剪影。
无星无月的夜晚本就沉寂而黯淡,间或风过,更深霜露寒凉,又带着湿漉漉的丝丝寒意。
西角门的外围栽着许多百岁的梧桐树,合欢木与少量枫树,高度已遥遥与青园的外墙并齐。
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无数道黑影悄悄潜入夜雾,黑云一般几近无声地向西角门慢慢靠拢。
青园的守卫向来严密,紧闭的角门旁点着一溜庄重的石灯,两队带刀护卫之中,有人突然凌厉地抬起眼来,他刚刚似乎看到有片黑雾从头顶一掠而过,他敢确定那绝不是南飞赶夜路的大雁。
“有情况。”那护卫迅速按住冰凉的刀把,身子一矮两脚错开,已换成拔刀警惕的姿势,锐利的目光灵活谨慎地左右四顾。
旁边几名护卫跟着戒备起来,姚安环顾四周之后嘲笑道:“苍殊,你小子怎的一惊一乍的,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姚安!”苍殊闷声轻喝,“不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