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来乍到,难免生疏,打算过些日子办场宴席,邀扬州诸世族官员家的都来聚一聚。”殷颂素手端起茶壶,避开洛云瑄想要接过的手,先给他倒了一杯,才给自己斟上,边漫不经心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你能帮衬帮衬,那天便早些来,帮着我接待一番。”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仿佛在说今儿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其中深意,却令人动容
他是洛氏大公子,但却是已经被默认废掉的下任家主,地位有多尴尬不言而喻,往日这些宴席,他都是不去的;但现在,她让他去,那又是以什么身份去?!
她是想,用自己的身份为他撑腰,把他重新捧上神坛!
洛云瑄眸色微动,看着她,神色渐渐柔和
她虽贵为帝姬,又奉旨南巡,地位特殊而尊崇;但江南世族绵延几百年,自有暗中的规矩与傲慢,便是皇族也容不得随意插手,她被牵涉其中,将来会有许多麻烦
这一点,他知道,她自然更知道
但她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他心头微暖
“谢过殿下好意。”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但不必了。”
殷颂握着茶杯的手顿住
“你若是怕我惹了麻烦,那大可不必。”殷颂淡淡道,声音蕴含着强大的自信:“我既然说出口,便有能力去完成。”
“云公子太生疏了,我唤你云瑄好么?”她忽然问
洛云瑄一愣,点点头:“都随殿下。”
“云瑄,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帮助有多大。”她看着他,目光温情柔和:“我这辈子,见多了口腹蜜剑、阴险狡诈的小人,见多了城府深沉、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徒,所以我珍视我遇见的每一个心存善意的人,见不得他们被伤害、见不得他们受罪,见不得他们的才华被浪费,你明白么?”
洛云瑄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人
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在算计,为了不同的**,甚至是自己,甚至是霍劭
但他不是的
他做着被世人认为最重利轻义的商贾之事,但却总给她一种无欲无求的淡泊
他经商,但不贪钱,在清平瘟疫时倾囊相助,甚至号召诸商会一起送去支援;他贵为世家嫡长子,却不贪尊荣权位;即使是看着她这样的美人,眼神也清澈明朗,无一丝半点琦旎遐思
这样一个人,却被世人轻贱嘲弄,这让她,如何舍得?!
洛云瑄对上她眼中的真挚,睫毛轻颤,轻声道:“云瑄明白殿下的心意,只是事情并不是殿下想的那样,云瑄走到如今,都是云瑄自己自愿选的。”
“云瑄父亲因病去世时,云瑄阅历不足,自知不足以带领洛氏,所以才请二叔任家主;二弟天性聪慧,熟知人情世故,年纪轻轻却已有大家气派,论成为一族的掌门人,他远比我更合适。”洛云瑄平静道:“云瑄对家主权位从未有太大的欲念,只因为我是嫡长子,只因为家族的倾力培养,所以从来不敢懈怠;但现在,有了二叔带着洛氏蒸蒸向荣,又有着二弟足以承接洛氏下一代,能放下一身责任,去做一些自在些的事儿,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他对家主之位,一直是可有可无,那是他自小的习以为常的责任,也许曾让他有过些许的成就感,但更多的还是倦怠与无奈;若是家族需要他,他会一直尽心尽力的做下去,但若是家族有更合适的人选,他也愿意激流勇退、顺势让步
“你说得在理。”殷颂道:“可是我却不能全信。”
他说自己乐得如此,但若是没有洛氏现任家主若有若无的暗逼,他怎么会想到放弃继承人之位;况且,即使是放弃做继承人,那做个fēng_liú名士、或者入仕朝堂又有什么不好,士农工商,堂堂晏氏嫡长子,多高贵的人儿,又怎会轻轻巧巧选择去行商?!
“你性子好,说谁都是好话,都有苦衷,唯独待自己不好,有什么委屈,都云淡风轻的过去了。”殷颂叹口气,有点怒其不争的无奈:“可我不一样,见不得你吃亏,见不得旁人欺负你。”
洛云瑄默然片刻,垂眼道:“行商也没什么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比起世族朝廷的诡谲,倒显得清静了不少。”
殷颂无奈摇头:“好好好,既然你不想再折腾,我也不能强求,坏了你的清净,说不得你还要怨我。”
“殿下别这样说。”洛云瑄被她亲昵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措,他从没与女子这样近的说过话;他自幼生长的环境满是规矩,自身性子也清冷寡淡,就算偶有交际的姑娘,往来的也都是世族娇养的贵女们,再是喜欢、再是热情,也自有她们的矜持架子端着,克制守礼的聊聊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也罢,这样亲近的口吻与话语,他是从未听过的,应对着也略带些拘谨
殷颂看着他微微窘迫的模样,翘翘唇
说来也是,同样是清冷派的,她欺负沈相爷欺负得理直气壮,欺负得神清气爽!每天不看他被她怼得变色的那张脸就觉得缺点什么似的,吃嘛嘛睡嘛嘛不香!但对于洛云瑄,只他现在这样,便让她不忍心再逗弄下去了
啧啧,算了,难得碰到个白芯老实人,这可人疼的样儿,还是别欺负了
殷颂吐出一口气,抬头直直盯着他,道:“以前也就罢了,以后若谁再怎么着你,或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便来找我!若是你只一味憋着,什么都不与我说,那我听到了什么,我的名声你也是知道的,我会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