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渐渐漫上了眼角,她咬紧了牙关。
一些平时被她上了锁的回忆,这一刻全部化作妖魔鬼怪朝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童年里永无止境的争吵、无数次搬进来又被赶走的阿姨、永不停咒骂残忍又恶毒、被踹坏的门板与破碎的酒杯、以及无数次被眼泪吞噬的夜晚。
最后定格在了她爸吹牛时那张虚荣的脸。
年级第一。
张与乐恍然想起了高一的那个傍晚,她在楼下遇到顾屿时,他的那句嘲讽。
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见面不说话的地步了,然而那天顾屿在经过她的时候,却意外地吐了一句话。
“呦,年级第一。”
他说的时候最后的一个字微微上扬,语调似是陈述句又似疑问句,满满的恶意与嘲弄。
她记得她当时气得发抖,还没反驳什么,顾屿就看也不看她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眼神冰冷又讽刺。
那时她觉得莫名其妙极了,然而现在想来,原来真相是这样。
那晚张与乐已经不记得最后的谩骂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只记得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眼睛肿胀不堪。
然后当天开始,她爸就开始了和她的冷战,亦如之前的每一次。
除了用冰冷的眼神凌迟自己以外,就是刻意不和她说话,也断绝了零花钱,甚至好几天不回家吃饭,夜不归宿。
幼稚又病态。
张与乐很是无语,也很是觉得好笑。可同时,也觉得深深的厌倦。
无数次,她想要摆脱这样神经病的家庭,可也无数次感受到了无法摆脱的宿命。
像是身出一片潮湿阴冷的泥沼地,越是挣扎,就越是难以逃脱。
就这样,张与乐又度过了日日夜夜没有什么分别的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除了写作业读书之外,就是和杨昱廷聊天了。
杨昱廷和她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但意外的,她却觉得这样的他更真实。
有烦恼,也有自己深刻的思考与见解。
和他聊天的时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虽然有时候会有些暧昧不清。
他主动找自己的次数比她的次数要多,张与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关注这些,可正是这个发现却让她开心了许久。
他说,他也经常和父亲吵架,他觉得他父亲很自私,谁也不爱,就爱他自己。
她说,我懂,我深有体会。
就这样,他们彼此温暖,彼此陪伴,彼此倾诉,像是两株共生的藤蔓,相依相长。
直到十一月的某个傍晚。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天黑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彻底灰暗下来,街道上人影模糊。
张与乐坐在门外的楼梯间等了很久,张天国也没回来。
早上出门时她忘记带钥匙了,因此现在她进不去。原本她是可以打电话给张天国问问的,可他们现在却刚好处于冷战时期,张与乐不想低头。
于是,一直等到现在。
然而一直等到楼下饭菜味都消散过后,张天国还是没有回来,张与乐开始有些着急了。
如果张天国今天夜不归宿的话,那她今天只能夜宿街头了。
无家可归。夜宿街头。
张与乐有些不敢想了,心彻底慌乱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声,一个阿姨提着包从楼下走了上来,看到坐在楼梯上的她时诧异地愣了一下。
张与乐觉得有点儿丢脸,忙站起来,假装如无其事地朝楼下走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楼道里黑影交错,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张与乐出居民楼了,开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马路上,也走进了昏黄的街灯下。
暖橙色的光芒在沥青路面上投射下一个个朦胧的光圈,身后有小孩子穿着溜冰鞋滋溜地划过,紧接着一位年迈的老人追了出来,嘴里喊着慢点慢点。
张与乐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目送那一老一少远去,忽然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忙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张与乐,没什么好难过的。她告诉自己。
这时,一个篮球忽然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张与乐一愣,抬头望了过去。
暖橙色的光晕里,一个身穿宽大校服外套的挺拔少年正朝自己走来,眉眼隽朗凛冽。
是顾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