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罕纳斯在帐篷前犹豫踌躇的时候,姚玉容已经听到了他发出的声响。
她的西疆话非常蹩脚,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只能在人群前喊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她唯一比较熟悉发音的名字:“撒罕纳斯。”
然后便走进了王帐里,开始等待——毕竟她没办法在这些人面前宛若真正的神明那样,白日飞升。而且,她还有事情要留下来处理,便只能这样与旁人的视线阻隔开来,维持神秘感。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等待的地方,地面上还有一大滩血迹的时候。
可姚玉容盯着那滩血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便感觉有些神奇——因为盯得久了,鲜血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地面上断头所喷涌而出的鲜血,与女子每月来月事时不小心染脏了的床单,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差别。
于是,看见乃哈赤的帐篷里有着一张其他察尔罕人没有的床,姚玉容便坐了上去,过了半晌,又慢慢的躺下了。
她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却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某种虽然能感觉到外界的响动,却又的确在休息的浅眠之中。
这样的半梦半醒间,时间的流速变得非常神奇,几个小时仿佛不过几分钟,几分钟仿佛已经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夜幕降临,帐篷外点起了熊熊篝火,姚玉容才终于等到一阵阵的马蹄声,犹如擂鼓般奔来的声音。
撒罕纳斯的黑马显然找到了主人,他或许远远地窥见到了情况不妙,明智的没有选择孤身一人闯入送死,而是策马疾驰,前去寻找那追着他妹妹托雅而去的生力军——带着他们回来,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终于,他们一起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等着满心忧愤的他们的,却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残败的家园,和满地的鲜血与尸体。
只见巨大的篝火宛若盛典时一般熊熊燃烧着,但没有人如庆典时一般欢歌笑语,载歌载舞,所有人都肃穆庄严的围绕着篝火,跪在地上,虔诚而又狂热的祈祷着。
一个小男孩最先发现了撒罕纳斯——撒罕纳斯认得他,他叫做米鲁格——他立马兴奋的跳了起来,喊道:“撒罕纳斯!撒罕纳斯王子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原本沉静祷告的人们一下子都沸腾了。
米鲁格的兄长停缰勒马,惊疑不定道:“米鲁格?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母亲跟着站了起来。她的脸上仍然残留着哀痛,眼神里却又蕴藏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与希望。
她将米鲁格轻柔的搂进怀里,看向了撒罕纳斯道:“……王子,天山神女在王帐里等你。”
撒罕纳斯愕然的看着她,惊讶道:“天山……神女?”
“是的。”这位妇女神色庄严道,“天山神女降临了。她拯救了我们,也将拯救整个察尔罕。”
……
“你还要在外面犹豫多久?”
终于,姚玉容有些不耐烦的先出声了。
闻言,撒罕纳斯微微一僵,咬着牙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他已经在外面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了。
尽管西疆的人们对于天山的信仰不可动摇,但天山神女真正降临的事情,还是让人感觉分外荒诞和诡异。
毕竟……毕竟……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人虔诚祈祷,祭典供奉……
但从未有过确切的回应。
神明的意志不可揣测,神明的恩典不可置疑,神明的威严不可忤逆。
——神明,这一次居然真的出现了??
可一进帐篷,撒罕纳斯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天山神女,说的为什么是中原官话??这一迟疑,就让他原本准备跪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姚玉容正好阻止道:“撒罕纳斯,别跪我。”
“你……您……你……”撒罕纳斯有些混乱的站在门口,他的理智敏锐的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可情感上却又难以去质疑——那么多族人言之凿凿的声称,他们亲眼所见敌军头领因为冒犯神明,转瞬之间便化为了尘土。
那绝非人力可以做到的威能。
好在姚玉容没有隐瞒他的打算。她朝着他微微一笑道:“不久前你还给了我一个馕,现在却不认得我了?”
撒罕纳斯的眼睛猛的瞪大了:“谢安?!”
“嘘。”姚玉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坐。”
看她坐在床沿,撒罕纳斯犹豫了一下,盘腿坐在了她面前的毛毯上。
他压低了声音,急促的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姚玉容慢慢的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过了一会儿,才安静道:“那一年,月明楼的人杀了阮家全族,并将我从阮家的地窖里拖了出来,送入了月明楼里的红颜坊。”
“我在红颜坊里生活了六年,九岁那年,进入了谢府,女扮男装,成了‘谢安’。”
“‘谢安’之后,又是四年。”
说到这里,她看着撒罕纳斯道:“不明白吗?除了谢安之外,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我是阮盈盈。”
自她说出“阮家的地窖”之后,撒罕纳斯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可听完这些年来她曲折的经历,他不由得不能理解道:“你是阮盈盈?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我一开始说了有什么用吗?”姚玉容平静道:“放弃‘谢安’的身份,成为阮盈盈,有什么必要?你们不会伤害阮盈盈,但也不会伤害‘谢安’啊。反而说出来以后,还可能要在你父亲的安排下,当个侧妃——如果是你,你选择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