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床上的许星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全然没了平时的秾丽俏皮。
“……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年轻医生感慨道:“怎么就想不开呢。”
秦渡沙哑道:“这个姑娘怕疼,医生你等会儿轻……轻点。”
那年轻医生一听就火气不小:“这还只是给氧你就让我轻点?”
秦渡痛苦地说:“……对不起。”
“——患者家属,”那医生不忍道:“这还没完呢,我觉得后面你都不用看了,看了心疼。”
秦渡:“……”
医生莞尔道:“提醒过家属了,后面的处理特别幻灭,铁粉看了都要脱饭的哦。”
小护士拍他一巴掌,怒道:“老水你别贫了行吧!上个月的投诉还少吗!”
这些急诊室的医生护士早已见惯生死,那个感情骗子所经历的,在他们眼前或许不值一提。
可是对秦渡来说,无异于世界崩塌。
只是那条线仍在跳,p波q波,一导联二导联三导联——
那一条心电图,仍在雨中燃烧。
急诊入口的患者来来往往,家属与病人挤在一处,空调连半点都不管用,热气腾腾。
室内足有三十多度,秦渡又紧张,短袖汗湿地贴在身上。
那个女孩子被按在病床上,身上铺着治疗巾,年轻医生问:“……有抑郁症病史?”
秦渡抹了抹鼻尖,干涩道:“有自杀倾向。没管好药。”
“……真难,辛苦了,”年轻医生摇了摇头:“是什么药?量多少?”
秦渡想了想道:“那个医生资历老,开药很谨慎,截止到今天早上应该还有三十几片,她全拿走了,应该是一片都没有留。”
年轻医生咋舌:“……有药包装吗。”
“而且,”年轻医生又看了看药包装道:“现在的苯二氮卓……”
他想了想,和护士点了点头,外头雨水冲刷世界,周围传来其他患者家属尖叫哭泣的声音,犹如人间最残酷的炼狱。
秦渡看着床上小小的凸起。
——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骗子。
从第一面就不把他放在眼中,第二面撒了最拙劣的谎言,第三面翻桌子逃跑,让他跪着找了她无数遍,却只要一笑就能把他的命都勾走的混账。
秦渡眼眶通红,看着那个护士给骗子洗胃。
“一遍不够的。”那个姓水的医生道:“等会静推一毫升氟马西尼,然后过一个小时洗一次,直到洗出来的东西澄清为止。”
小护士点了点头,那个医生对秦渡微一点头道别,接着就被同事叫走了。
——说是有个大呕血病人,那头人手不够。
外头闷雷轰隆作响,天地间茫茫悠悠一片大雨。
胃管是从鼻子进去的,护士训练有素地托起许星洲的后脑勺,令胃管进的更顺畅——五十多公分的胃管,硅胶坚硬地抵着她的鼻腔,许星洲难受得不住发抖,连鼻尖都红了,泪水一滴滴地往外掉。
秦渡心想活该。
不就是洗胃吗,秦渡眼眶通红地想。
他妈的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了,洗个胃算什么?
许星洲血氧不太好,一侧鼻腔用胶带黏着氧气管,洗胃液进入时难受得不住发抖,泪水一滴滴地渗进枕头里,苍白又孱弱。
活该,秦渡发疯地想,难受死她才好呢。
不就是想死吗?
然后许星洲又被抽出去的洗胃液逼得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哀求般的音节,口水都流了出来,几乎崩溃。
“……救、救救……”许星洲求饶般地抓那根胃管:“救救……”
护士连想都不想就把许星洲的手摁住,不许她碰,对着外头大喊道:“帮我这里拿一套约束具过来——!”
秦渡心疼得发疯,像碎了一样。
“别拿约束具,”秦渡落着泪道:
“……我抱着她。”
秦渡捏着许星洲的手腕,不让她乱动拔去胃管。
那两只细薄手腕下是坚强的、坚实的脉搏,是那个不屈的许星洲存活的证明,证明着许星洲一颗心脏的跳动,和她未曾离秦渡远去的事实。
许星洲凉凉的,体温偏低,像是初夏荷叶。她眼眶下一片青黑,瘦到凸起的骨头硌着他的胸口,头发乱蓬蓬的一片,嘴唇干裂。
秦渡抱着乱七八糟的、他的星洲,在嘈杂的、人间的病室里,不住落泪。
这里大概就是人间了,秦渡想,这大概就是活着。
那个小护士端着治疗盘过来,将治疗盘放在秦渡旁边,解释道:“……这是给许星洲患者的拮抗剂,刚刚开的,打了会醒。”
秦渡抹了抹脸,疲惫地靠在床头,松了许星洲的右手,示意她打。
护士扯过仍在浅昏迷的,许星洲的右臂。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患者我认识,小姑娘,我替你把针打了,你去忙。”
秦渡抬起头,看见了秦长洲。
秦长洲带着金边眼镜,穿着本院的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刚下一台手术,看上去还有点疲倦。
秦长洲指了指秦渡,和善道:“他是关系户——我是普外的副主任医,你放心去就是了。”
护士:“……”
“我和我弟弟我弟媳……”秦长洲对那个护士笑着解释:
“……总之,我有话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