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又觉得程曦穿戴不俗,并不像伺候人的。
程曦也在看裴霖。
这就是那个兵护卫?
她暗,眼神忍不住往裴霖的佩刀和靴子上瞟——乌皮雷纹靴、双扣牛皮鞘军刀,果真是一副不能越制的装束。
一旁的容潜忽然开口:
“你再不走,只怕今日赶不回来。”
裴霖听了这话一愣,便也顾不上多打量程曦,忙匆匆出门去了。
程曦收回目光,一抬头却见容潜正看着自己。
她嘻嘻一笑:
“这是你的护卫呀?先前没见过。”
容潜点头,道:
“你在此稍等,我先吃饭。”
程曦从善如流,在道真常用来晒太阳的躺椅上坐下等他,手中翻着。
这是隆庆朝年间的书,记载的是自前前朝起至大越隆庆年间,西北广域的民事、军事、文化和生活方面展与变化,极为详尽。
她昨夜看到很晚,才粗粗将此书读了一半。对于书上许多她闻所未闻的记载以及容潜的注释,程曦简直如获至宝——西北正是城阳王统辖的领地。
她知道昭和十五年,城阳王起兵造了大越章家的反,但造反这种事,并不是手中统兵便能成事的,十有八九都是以失败告终——即便大越已然风雨飘零,但城阳王历来镇守西北,他如何敢挥师南下,以偏隅抗全国之力?
这场滔天翻浪究竟是预谋已久,还是顺势而为?
程曦扶着书册沉沉出神,直到容潜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她忙狗腿地站起身要将躺椅让给容潜坐。
容潜见她一副要长谈的模样,便随手拉了张三脚椅在院中坐下:
“你要问什么?”
程曦见容潜大马金刀坐在自己面前,脑中忽然闪过疑问。
那些细细的注释,大多注的是书上所写与现今的情况有出入之处——容潜他为何对西北的事这般了解?
她心中权衡片刻,决定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从不曾去过西州,见书上所写有许多地方都不太明白,例如这里,”她将书翻到某处,指着其中一段道,“书上到牲畜畜牧,是游族与安跶地广马壮,历来以草原畜牧为生。西州与他们毗邻而居,同样是地广人稀的地方,牛马却以耕劳代步为主,人们还多爱用马驴所生的骡子,这却是为何?”
容潜点头,解释道:
“游族不产作物,他们靠牛马羊肉为主食,喝牛马羊奶,衣料也多以此为主。且游族人居无定所,常年住在马背上,何处草水肥美便在何处安家。安跶也大致如此。”
他将书翻过几页,指着另一段给程曦看:
“西州虽土地贫瘠不良于作物,但自前朝收编府县后建立城郭,当地人便开始耕织、贸易的定居生活。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程曦看着细长有力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指节分明,布着一些薄茧。
她抬起头,琉璃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可是为何你却注曰:‘府庭禁之’?”
容潜眼中极快闪过一丝嘲讽,又瞬间隐去。
“前朝收编西州后,下令限定各府县牛马养殖之数,所有马场全收归朝廷。”他淡淡道,“至我朝,又规定民间不得私贩马匹。”
程曦没有错过容潜那一丝情绪,却很意外他这么坦率的讲了出来。
细瞧神情,似乎也没有避讳,程曦暗自己大概猜错了——她方才怀疑容潜是否与北境有些关系。
“马场收归朝廷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要限定牛马养殖之数?”她皱眉,确实不太明白这个道理。
容潜想了想,让程曦在院中稍等。
他起身去书房,片刻后出来,手中拿着另一本书。
“这是第三册,讲的是西州战事军史。”他将书递给程曦,“你看了便知。”
朝廷对西北的忌讳,追溯渊源起来可以讲上好几天。
容潜懒得多。
程曦却眼中一亮。
她先前还在琢磨怎么同容潜商量,再把这一套书借给她看看。可是她担心容潜会否因着自己在书上的大量批注而不肯相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痛快。
程曦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望着容潜绽出大大的笑容:
“容晏行,莫怪道秦肖你是个极好相处的!”
琉璃眸子笑得弯弯,眼中仿佛有星子闪闪。
容潜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院墙外探入的一簇绿枝。
程曦顺着目光看过去,见不过是普普通通一枝绿叶——她恍然。
容潜这是在婉转地送客吧?
程曦忙笑眯眯地捧着书起身告辞,却在门口遇上程钦。
“祖父,”程曦嘻嘻一笑,“我来借书。”
罢也不管程钦什么反应,高高兴兴回去自己院子里。
程钦一愣,他回过头看向站在院中的容潜,见容潜朝他稍一欠身点头,便回去自己书房。
程钦有些奇怪,昨晚上还憋憋屈屈计较容潜身份的程曦,怎么睡了一觉就泰然自若了?
但程曦可不管这些,她整日抱着苦读,一面让锦心帮着做了一册笔记,有些她认为重要的事,均让锦心记了下来。
遇到看不懂的,她便去问程钦或道真。只是这二人整日不是钓鱼就是下棋,程钦于西周之事所知不多,而道真常常懒怠应答,打她去问容潜。
到后来程曦索性直接去找容潜,容潜虽态度冷淡,却有问必答。混的日子久了,程曦便也不觉得容潜那疏人千里的模样让人难以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