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威远将军——殷若愚,字长聪,中年丧妻,有过一个儿子叫殷慧,七岁夭折。恰在同一年,胞兄殷若虚病逝,留下孤儿寡母。殷若虚之独子殷敏便被过继到了他名下。寡母岑氏舍不下儿子,也搬进了将军府,一住就是十多年。生父死时,殷敏尚年幼,并不记得他的音容,而头顶确曾挨过那双大手的温柔摩挲。对于叔父,殷敏倒觉比生父更亲近。叔父盼他成才,拿他当亲儿子,待他严而有度。殷敏长至十七岁,通诗书,晓辞赋,精于六艺,文武双全,现在军中历练。
儿已成人,叔父就替他说了一门亲,与他家结亲的正是尚书石坤。石家有个三小姐,闺名明芫,人称品貌端庄、才德兼备,与殷敏同岁。明明好事将近,所娶的听说又是个佳人,可殷敏颇感怅然。他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对于风情月事已有所感,忽然叫他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下半生与之共枕同衾,实在有些难办。其母岑氏也以为儿子尚未及弱冠,十七即娶亲,有些操之过急了。叔父却急盼他先成家再立业,殷石两家合了八字,转眼之间三媒六聘皆已齐全,就等三月二十八日那天新妇过门了。
这一日,殷敏骑马出门,连随从也没带。殷敏上回在梅山马场看不中马,是因他已有一匹上等好马。此马通体乌黑,惟其四蹄雪白,恰如乌云盖雪,名儿极雅,唤作踏雪。踏雪载他过了桥。春风拂面,柳絮飞飞。街上一家胭脂铺前,两个买脂粉的女子见马上人生得标致,不禁掩唇而笑,窥视许久。其中那个稍为胆大者更是问道:“好个妙郎君,这是谁家的公子?”另一人道:“你可真没见识,你看他,头绾玉簪,腰佩宝剑,穿的是绫罗绸缎,一双长靴上嵌着玛瑙,非富即贵!这必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子弟!”那人不服:“谁也别嫌谁没见识,你偷看了人家半天,不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殷敏闻声望去,那两个女子立刻收了声儿,娇怯怯不敢抬眼,手里摆弄着小小的胭脂盒。殷敏心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堂堂将军之子,若是将来娶了个似她们般乱嚼舌根的女子,既不是淑女也不是贤妻,那可如何是好!论及女子,当以四德为先;四德之中,又以妇德为首。对,娶妻必当娶贤,相貌倒在其次了。天下红粉,百年之后,尽是骷髅而已。石家乃是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女子必不会太差……”如是胡思乱想一通,又觉怅然,“两家联姻,不只是为我一人打算,更是为我殷家打算。我娶的岂是石三小姐,分明是权势!”
他一人在梅山脚下栓了马,登山入了化业寺,拂去满头满身的落梅,拜了佛烧了香,顺带求了一支签,签上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念了两遍,以为是吉语,心想:“金风玉露,佳偶天成,好!”便起身去捐了香油钱,两个小师父连连念佛道谢。其中一个小师父自请为殷敏解签,接过签子,稍加思索,笑道:“施主,巧了!前日,有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来求签,求得的也是这一支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作人间鸳鸯侣呀。”
殷敏颇奇,追问道:“小师父,你可还记得那小姐是谁?”
“只知她姓石,为人谈吐不俗,身旁跟两个丫鬟和一位老夫人。”
殷敏又问及当日情形。两个小师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说那小姐长得是个菩萨样子,举止得体,言辞温柔。另一个小师父一拍脑袋瓜,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小姐也捐了钱给咱们化业寺,名簿上当有她的名姓。”说着便翻起名簿来,指向一行娟秀小字:“施主您且看,正是这位石明芫小姐!”
菩萨样子,得体,温柔,谈吐不俗。
殷敏心自恍惚,忽笑道:“多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