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是铁监那边过来的,人人红光满面,权二郎饮了一杯酒,把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恨恨地道:“我怎么如此命蹇!一样是拉纤的,一样到京西营田,怎么我就被派去耕地种田,不进铁监里!看看你们,一来就有新房子住,钱粮发着,还有假期玩乐,哪里敢想这种好日子!若是有这种好日子,我也要待下去,何苦不明不白地离开!”
坐在对面的耿新道:“二郎,你也不要只看到好的。我们这日子是好,可要求也严,做活的时候不能稍有差池。一出错,轻则训斥,重则罚钱,还有可能被赶出去呢。”
权二郎不以为然地道:“这是常事,有什么!我们以往拉纤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为了哪个出力哪个不出力,天天争吵,又有什么!”
柴孚道:“怎么能够一样?那个进候,纤绳向身上一套,只要出力就好了。现在处处规矩,进了做事的地方,从哪里走,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什么都不能做错。我们做事的人,每日里还要学着认字。学的比别人慢了,地位钱粮可就被别人比下去了。你的性子,更加待不下来。”
权二郎一怔:“出力做事,还要学着认字?铁监怎么会做如此无理的事情?”
耿新叹了口气:“岂止只是认字,什么都要学。我们到铁监半个月了,初时是每日一个时辰学着认字,三日一考,五日一较,好与不好全部记下来。最近这几日,听说炉子要建起来,又要学别的东西。你是填煤烧火的,就要学怎么填煤烧火”
听了这话,权二郎“嗤”地一声笑:“好笑,烧火要学什么!”
柴孚道:“烧火不要学吗?你要学来的是什么煤,一次填多少,大锨煤堆里一出来,就能估出来多少斤。还要看炉里火色,知道火旺不旺,什么时候再添。跟你说填煤烧火,是说最容易的事,其他的事要学的就更加多了。铁监里做事,力气出的是不如以前多,可要用这儿!”
说到这里,柴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权二郎怔了一下,他想不出柴孚说的那些跟烧火有什么关系,一时说不出话来。
耿新又道:“从学识字,到学如何做事,事事都要考较,如果不过关,便有许多难处。铁监里做事的人,是分等级的。进来了才知道,我们这些初来没有通过一次考较的,只是试用,叫什么借名。只有过了识字关,过了自己做的那一行当的考试,才算真的有了饭碗,叫做正名。”
权二郎好奇心起,问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只有正名,才能真正有资格做事,借名的只能打下手。发的钱粮,正名的比借名的高一级不说,还有各种赏赐,日常补贴,借名全都没有资格。这可差得多了!”
这其实就是实习工制度,经过了培训,才能真正上岗。铁监的待遇定得这么高,不可能调来了就享受到。所有的纤夫,只有通过了考核,才能算铁监的正式员工,不然就只是临时工。工资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能享受铁监的待遇,也没有升迁的机会。转正倒也容易,积极学习,过了考试就行。
耿新和柴孚是权二郎以前在厢军里认识的朋友,他们命好,被分到了铁监。这些日子,铁监里好吃好喝,生活条件让来的纤夫欣喜不已。但恼人的是,除了每日里给后来的人建造房舍,修建冶炉,还要每天里学习。学还不算,经常考试,不断地把人分流。有那些脑子好的,很快就学会了认字,再去学具体的行业知识,等级噌噌地升了上去。半个月时间,士卒中就有顶尖的,拿到了别人两倍的钱粮。伴随着这个过程,厢军原来的组织形式被打乱,都以下已经完全被派来的吏人掌握。
耿新和柴孚两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属于中等。两人都认了些字,现在正学习将来做的工作的专业知识。柴孚图简单,选了个烧焦炭的工种,主要是填煤,每天分辨煤种、观察火焰,弄得头大如斗。耿新则是浇铸钢锭,学的就更加多了。
见两人烦恼,权二郎道:“你们不必心焦,学的慢一些又有什么,铁监又不会开革你们。”
“你怎么知道不开革?”耿新连连摇头。“如果只是学得慢,确实没什么,无非是少领钱粮,没什么前途而已。但若是经常犯错,特别是散漫不听使唤的,则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喜欢闹事的,比如聚众赌钱,讹人钱财,打架斗殴,可是立即走人!”
说到这里,耿新指着不远处从渡船上下来,背着包袱的几人道:“看见没有,那几个就是因为赌钱被勒令离开钱监的。前几日还有一次,因为争抢肉汤里的骨头,数人争斗,已经被送走了。”
权二郎看了那几个人一会,并不认识,小声问道:“这些人离开铁监,要去哪里?”
耿新道:“自然是到唐州屯田的村里去,开荒种地。他们留下的空额,会从前边来的人家中补。我看了榜文,要十八到二十五岁,身体强壮、聪明伶俐的少年人,还要村里具保没有不良品行。”
权二郎听了,再不说话。以自己的脾性,就是进了铁监,只怕也是第一批被赶走的。实际上还有一条耿新没说,就是身上不许有任何刺青,身家清白。权二郎这一身花绣,就难在铁监待下去。
给优厚的条件,当然就有更高的要求,铁监又不是养老的地方。从一开始,杜中宵就没有给这些人铁饭碗的意思,能不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