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安怔了怔,浅笑道:“要过年去了么?”
“是啊,咱老百姓一年到头,可没多少舒服日子可盼,还不都是巴望着腊月的那几天,能缩在床上享享清福。”
赵无安讷讷道:“那,灵山上那位……”
话一出口他便后了悔,本不该如此提及这老人伤心之事才对。
不料老人面色却不变,呵呵一笑道:“找不回来咯,江湖大,大到葬人无处寻啊……”
声音悠悠落在一片无际长江中。
两岸猿声啼不住。
长篙一点,轻舟已泊至岸边。
赵无安轻揽白衣,下了船。在船夫帮忙下卸尽船上的行李。
过江已是蜀地,雪势渐大,染白了雪中人的青丝,一时满岸尽立白发人。
“翻过这座山,再往后走半里路,就有人家住。”船夫淡淡嘱咐了一句,又呼道:“后会有期咯——”
轻舟逐渐远去岸边。
赵无安挥手致意。段桃鲤也两手在嘴边作喇叭状,喊道:“多谢二位老人家!”
赵无安侧过头去,瞥见代楼暮云站在安家二老旁边,抱着臂膀,颇有些不快地望向漫天风雪。
也不知是否因雪色衬托,安夫人的面色似乎比刚渡江时红润了不少。头上三三两两的白发也掩映于霜雪之中不见踪迹,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赵无安垂下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忘了问那位灵山弟子的名姓。”
“灵山弟子?老大要问什么灵山弟子?”胡不喜凑近他身边,抖了抖头上的雪花,笑道,“这雪还来得真是时候,刚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看那苗疆小皇帝都被冻成什么样了。”
“霜前冷雪后寒,这还没到冷的时候呢。”赵无安说着,有意无意睨了代楼暮云一眼。
胡不喜在旁哈哈直笑。
代楼暮云翻个白眼,单臂束紧了自己那身单衣。
安夫人淡淡道:“走了。”
一行人便依言转身离去。只剩下赵无安和胡不喜依旧杵着没动。
二人默默伫立岸边,对着一江寒雪。
胡不喜咳了一声:“老大怎么不走?”
“你在等什么?”赵无安凝视着江心问道。
“哈?”
“下雪起风,很快就要封渡口,你在这里等着什么?”赵无安转过眸子来,直直看着胡不喜,“清笛乡中,我一直忍着没问,如今再向前便是蜀地,你还不肯说么?”
胡不喜干笑道:“老大你在说什么呀……”
“我去安家提亲那日,恰逢代楼暮云劫走段桃鲤。”赵无安沉声道,“当我回客栈来拦代楼暮云的时候,他已劫了段桃鲤离开。这本没什么关系,再去追就是了,可为什么直到我自乡口回来,都没看见你有动身的意思?”
胡不喜猛地一怔,愣在了原地。
“无论什么时候,你从不曾晚到过一步,胡不喜。”
赵无安紧盯着他的眼睛,眸若深潭,古井不波。
“可那一日,你至少晚了三个时辰。甚至我回到客栈的时候,你还在四平八稳地吃着牛肉面。那可真是好一碗牛肉面。”
胡不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赔笑道:“老大你听我解释……”
“不。我不需要解释。”赵无安摇摇头,“我姑且还觉得自己识人有方,和别人相处得越久,我就越不想听解释。”
“何况是你,已与我相识了二十三年的人。”
赵无安转身离去,徒留下两行浅浅脚印。
“你要我如何信你的花言巧语,抑或肺腑之词?”
这一年漫天飞雪中。
白袍居士背匣入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