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桃鲤一怔。
“护卫死了,募兵的资金也所筹无处,如今你确是孤零零一人在这世间。”赵无安不动声色,“饶是如此,你就不继续走下去了?”
瓦兰公主沉默了许久,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尊石雕。
赵无安静静等着。
良久,一个轻微却倔强的声音幽幽响起:“不。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要么复国,要么……我死。”段桃鲤低低道,“纵使身受万死之辱,纵使在这世间颠沛流离不复为人,只要我还活着——”
见段桃鲤眸中重又升起决然神色,赵无安默不作声,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笑意。
不管怎么样,即使迷茫,但要这瓦兰来的丫头去放弃什么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段桃鲤忽然回过神来般,道:“……谢谢你。”
“不必。”赵无安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去,“你若是有心要拜祭他们,不妨去寺中续一支香火。”
他推开大雄宝殿大门。
门后的铰链发出咯吱声响,大门轰然向后开去。
赵无安反手托住剑匣,肃容垂眉立在门前。
段桃鲤走了几步想跟上,却蓦地看见那殿内景象,一时怔在了原地。
大殿漆黑,看不清佛祖面目,但功德箱后的香桌上,却点了一根蜡烛,吞吐着幽幽火光。
身披袈裟的僧人背对殿门,盘坐在佛像前,垂头不动。
赵无安并不意外。早在抵达山门时,他就隐约发现了一些事情。
寺院外部虽清扫得一干二净,这一片肃穆的寂静也不似作假,但唯一的破绽正在于,一切都太过干净了,干净得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蜘蛛是很顽强的生物。若某一处无外物经过,徒有飞虫,那么无论地势多陡,山风多大,它们都一定会在合适的地方结出一张网。
山门和殿外廊柱都是结网的好地方,可道上却无一星半点蛛丝。
那么就一定有人在不久前到过这里。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打开殿门检查的原因。
殿内气氛诡异森然,却不见浓烈杀机涌动,赵无安大胆提匣而入。
“你是何人?为何来这荒废寺庙之中坐禅?”
僧人并不回头,悠悠应道:“遇佛则拜,过寺则参,见僧则宣。如是而已。”
这正是赵无安常年来蹭斋饭的借口,他又怎会不知久达寺山上若无香火,远在山下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你应当在山下就知道这是座废寺,不至上山参拜。”他道。
“废寺也是寺。”僧人波澜不惊道,“冻水也是水。死人也是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赵无安心头浮起。
“你究竟是谁?”
“贫僧法号……”僧人顿了一顿,低下头,撑住地面,缓缓站直了身子。
而后他转过身来,面朝着赵无安和段桃鲤,深深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贫僧四处云游久了,几乎见不到尘世中人。方才若有得罪,烦请见谅。”
赵无安愣了愣。
转过脸来,赵无安才发现这僧人竟年轻至极,平眉星目,最多不过二十岁上下,袈裟下一双赤足,却已积满了层层血痂。
“自蜀中一路行来,不记得花了多久,才勉强到这座佛寺暂歇片刻。”僧人解释道,“两位是来处置这座废寺的吗?阿弥陀佛,佛寺虽是弃置了,总归还留有佛念在,若能不拆,便是不拆为好。”
赵无安愣愣道:“不,我们并非来此拆寺……”
“如此便好。那贫僧便在此地歇息一晚,明早再走。”
年轻的僧人露出微笑,再次合掌冲二人深深一鞠。
“对了,贫僧法号便是佛刹。或许有些怪,听久了便好。二位要在此留宿吗?”
赵无安怔怔摇头:“……不,我们很快便下山。”
“那路上小心。”佛刹和尚也不挽留,点头道。
赵无安转过身去,逃也似的离开了殿门。
临走时,隐隐听见身后的佛刹和尚说了句话。
“七百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