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正如三国时曹操的《求贤令》所云,人无德,不一定就没才。虽然无德,但是赵忠却还是颇有些才干的。投降后,他也曾奉邓舍的命令去沈阳策反过纳哈出的部下,比较成功;来到益都后,因他跟着喇嘛学过阵子佛,故此改管了佛道宗教事,一直来,也兢兢业业,把邓舍一系列有关宗教的措施都办理得妥妥当当。
他拿眼观瞧景慧,心道:“济宁战乱,曹州战事未平。好一个胆大的和尚,就敢深入数百里,远来我益都。看其相貌,方面大耳,倒好似个有道的高僧。”还了一礼,笑道,“大和尚横穿战区,西来益都弘扬佛法,不惧路途迢迢,不怕兵火祸及,果然大慈大悲,真不愧梵琦禅师的高徒。”
在路上时,石百户问过景慧的来历,知道他师从何处。料来定是那提前去报讯的骑兵转告给赵忠知晓的。
“不是梧桐树,不引凤凰来。贫僧虽不敢自居凤凰,但燕王殿下仁德宽厚,却真的是梧桐不假。大人谬赞,贫僧实不敢当之。”
“哈哈。”
这会儿正是下午,阳光毒辣,才站了没一会儿,赵忠已然出了一身的汗,他伸出手,请景慧上马,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闻大和尚远来,本官特地请了几位地方上的高僧大德,此时都在衙门中相候。大和尚?请行吧。”
“请。”
……
景慧上马,他带着的两个小沙弥也随身上马。赵忠本不在意地扫了一眼,目光才转过,又猛地转回,双目中精光一现,定在了其中一个身上。
景慧带来的这两个小沙弥,年纪都不大,一个十几岁,一个二十来岁。十几岁的这个相貌平常,二十来岁的这个颇具异相。头如虎,面色蜡黄,一双三角眼,身形高大,尽管穿着僧衣,却给人扑面而来一股杀气。
——这杀气不是杀人后的杀气,而是单纯就相貌而言给人的一种感觉。换而言之,看着不像个和尚,像个凶人。
赵忠大奇,不觉开口说道:“这个小沙弥,相貌着实非常。请问大和尚,是你的弟子么?”
景慧的回答让赵忠更加奇怪,他答道:“非也。”
“不是大和尚的弟子?”
景慧笑道:“不但不是我的弟子,其实他也不是沙弥。”
沙弥,通常指的是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已受“十戒”,但没有受过“具足戒”的僧人。打个比方,沙弥就好比小学,年龄满二十后,可以受“具足戒”。受过“具足戒”后,就可成为比丘。“沙弥”、“比丘”,指的都是男性的出家人;如果是女性,则称为“沙弥尼”、“比丘尼”。
景慧说这个沙弥其实不是沙弥,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受过“具足戒”,是个比丘了。
“噢?”赵忠来了兴趣,问道,“不知小和尚法号为何?”
“他与贫僧同乡,皆为长洲人,俗家姓姚,叫天禧。年少出家,年十四即入了长洲妙智庵为僧,后在穹窿山福臻禅院落受戒。如今法号道衍。”
“在穹窿山受的戒?却为何来了北地?既非大和尚的弟子,又为何随大和尚齐来益都?”
长洲,即今苏州吴县;穹窿山,也是苏州境内的一座山。
景慧哈哈一笑,说道:“大人却不知,这和尚头上虽秃了,心里却没秃,六根不净。尽管出了家,最好游山玩水。便在月前,他来了大名路。前日听说贫僧要来益都,便随着也来了。”
“原来如此。”赵忠问道衍,“……,不知和尚师从何人?”
不等道衍回答,景慧插口说道:“大人行行好,快莫问他师从何人!”
“这又是为何?”
“明明光了头,偏拜道士学。这和尚不是个好和尚,拜了个师父唤作席应真,却是个牛鼻子。”
“真的?”
小和尚道衍微微一笑,也不辩解,只是简单地回答说道:“我师本在穹窿山。虽也向席真人学过东西,但学的并非道经,只是阴阳术数而已。”
赵忠令他近前,并马通行,越看他的相貌,越是觉得惊奇;寻思他的经历,年少出家,本为和尚,却“私师”道士,更觉得不可思议,想道:“俺在益都管领僧道衙门,见过的和尚道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能做出这等行径的,却是一个也无。这小和尚绝非俗子!且容俺来试他一试。”
寻思已定,赵忠开口问道:“和尚甚么处来?”
——这个问题很突兀,也很奇怪。明明景慧已说出了道衍的来历,却为何又问上这么一个问题?其实这就是禅宗的“参话头”、“打机锋”了。
“参话头”,是禅宗学佛的一个手段;同时,有时也是一种和尚之间“斗法”的手段。毕竟赵忠管理益都佛道多时,且也跟着喇嘛学过佛,对佛教较为熟悉,所以对此也算略懂。抛了一个“话头”出来,等道衍接口。
道衍年少出家,学佛多年,立刻明白了赵忠的用意,不慌不忙地答道:“从来处来。”
赵忠点点头。
景慧插口笑道:“和尚学人不会。”
“从何处来?”“自来出来。”这一问一答,对和尚们来说实在驾轻就熟。古往今来,也不知已经有多少人如此对答过,说是老生常谈也不为过。别说和尚了,哪怕寻常世俗人在听了“从何处来”这个问题后,恐怕也知道该如何回答。道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