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书屋>都市现代>蚁贼>24 宝口

李宝口的身世其实很可怜。≥≤

她十来岁就跟着父亲投了军,随关铎转战,从中原杀到塞外。一个小孩子,跋山涉水几千里,风餐露宿。倘若再逢上风雨,道路泥泞;天降寒雪,山河俱冻,成年男子都受不了的,何况是她?

要说起来,平时还好。苦是苦了点,有李阿关的照顾,最起码安全有保证。可哪儿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如果碰上败仗,前军后阵一窝蜂似的,大队溃逃,谁也顾不上谁。乱马交枪的。有好几回,李阿关都差点把她给丢了。全靠了李敦儒,不顾危险,不辞艰辛,再又掉回头去找她。

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后元军追赶,喊杀震天;左右红巾丢盔弃甲,纷纷窜逃。放眼看去,追兵与败军皆望不到边际。唯闻马嘶人叫,地动山崩;只见遍地残肢,血流成河。若再加点如晦的风雨,天地飘摇。

人潮人海里,一个小女孩儿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当马蹄践踏过来,躲无可躲;当败卒拥挤过来,藏无可藏。又脏又冷,惶恐害怕。

就在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天快要塌下来时,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骑着骏马的男子奔驰过来,滚落下鞍,把她抱起。嗅着那熟悉的味道,看着那又惊又喜的面容。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依赖在那男子的宽阔厚实的怀抱之中,顿被温暖、安全包围,似将风雨、将战场全都阻隔在外。

对她来说,李敦儒就像是一座山。只要有他存在,只要有她的父亲在,这个世道虽乱,却也好似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她感到恐惧。

因为她知道,不管她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不管她会在甚么地方,他,李敦儒,她的父亲,总会奋不顾身、勇敢无畏地前来把她解救,把她从危险中带出去,然后给她温暖与安全。可是,如今李敦儒死了。

就在她的母亲李阿关被邓舍“强行夺去”之后不久,她的父亲李敦儒也因出使益都而被害了。

虽然所有的人众口一词,包括李阿关在内,都对她说,杀了李敦儒的是王士诚。她又不是真的三四岁的小孩子,一点辨别能力都没有么?要不是邓舍图谋益都,李敦儒怎会被杀。邓舍分明没有把李敦儒的死活放在心上,甚而言之,他明明就是故意派李敦儒去送死的。把李敦儒送去益都,名之为“使者”,实际为麻痹王士诚、田家烈诸人。

她还记得,当李敦儒被定为使者,将要出使益都之前的那个夜晚,整宿都没有睡。一个人在院子里,举望明月,低头长嗟叹。

她问道:“爹爹,你怎么了?”李敦儒没有回答,眼中透着爱怜、悲伤,还似乎有一点不甘,过了很久,方才说道:“你母亲早就想把你接去平壤,你收拾一下,明天就随为父一起出吧。刚好顺路能把你送去。”

她不喜欢她的母亲,虽然她一直认为她的母亲是被邓舍“强行夺去”的,乃至在从侍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到,其实是她母亲“主动勾引”的邓舍,她也还是坚持固执地那样认为。但是,她也还是不喜欢她的母亲。

“强行夺去”并不是理由。看着李敦儒一天天的消瘦,快乐的笑容越来越少,她的心中,剩下的只有对她母亲的愤怒,以及日渐强烈的厌恶。

她不愿意去平壤,李敦儒坚持带了她去。李敦儒也许懦弱、没有胆量,面对权势,他不敢反抗,任凭命运,随波起伏。但他毕竟是一个父亲。他送了李宝口去到平壤,交给了李阿关。没有多做停留,即直接渡海又去了益都。从此之后,李宝口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没有想到,那一夜、那一面,竟是诀别。

她恸哭、她狂,她大吵大闹,她不但觉得失去了乱世里唯一的依靠,她更觉得她的天空真的就此塌陷了。然后她平静,她安详,她的仇恨每个日夜都在生根芽。她恨李阿关,她恨平壤,她恨海东的一切。每当听到人提起“燕王”、“殿下”,她的小拳头总都会不由自主地握紧。

后来,她认识了罗官奴。罗官奴没有心机,她曲意讨好,很快就将之哄骗住了,得到了罗官奴赤诚相待的友谊。

再后来,她见到了颜淑容。颜淑容读过很多书,会讲故事,给她们讲了很多古代女子的传说。有北魏的花木兰从军,有汉时的缇萦救父,又有唐时的卫无忌为父报仇等等。颜淑容的本意并无错处,缇萦救父、卫无忌为父报仇,这些故事本就都是在历代史书之中的《列女传》中有记的。

《列女传》,也就等同女子的楷模。只是颜淑容不知道李宝口的身世,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女子十五岁可以盘插笄,是为成年,李宝口也就快要到十五岁了。白天听了故事,她强颜欢笑;晚上夜深人静,她被仇恨折磨,想念父亲、厌恶母亲、痛恨邓舍,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她对自己说:“我已经不再是个孩童,我已经快要及笄,我已经是个大人了。缇萦做到的,我没有做到。卫无忌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做到?”

花木兰、缇萦、卫无忌便是她学习的榜样。

再后来,李阿关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在得知邓舍要接罗官奴入益都后,千方百计地与罗官奴说好,把李宝口也塞入了船队。于是,李宝口便随着颜淑容与罗官奴,一起来到了益都。临行前,又是一个夜晚。李阿关来到了李宝口的房中,给她说了一段话。

李阿关说道:“娘知道,你看不起娘。娘也知道,你想你的爹爹。现在这年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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