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空旷,滴在窗前的青石之上,凄清,且冷。
方琇孤零零的躺在带这些潮气的锦衾中,意识混沌。
听着窗外那连绵不绝的雨声,她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的那个雨天。
那时的雨,不及现在的寒凉,瑟瑟,也不及现在的阴冷,晦涩,它是温和的,腼腆的,带着一丝生机的,那时,是春日。
在踏青的路途中,她头戴纱帽,在身边丫鬟的陪伴下,沿着河边行走,她轻软的绣鞋落在上带着雨露的草地之上,慢慢的被浸湿,可她却未曾在意,相比起与那些或是矫揉造作,或是唯唯诺诺的女子相处,她宁愿独自走在河岸边上,纵然,她身边有丫鬟的陪伴,算不得独自一人。
她被誉为江南仕女之首,可这个称号,却并不稳当,有许多女人在暗地里对她进行讥讽,说她不过是沾了自家兄长的光,那个冰心内蕴的称赞名过其实,她不服。
纵然她知晓,许多人确实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才对她称赞有加,可她就是不服,她也是堂堂江宁方氏嫡出的那小姐,自小熟读诗书,经史子集亦有涉猎,她完全配的上一句冰心内蕴的称赞,可那些人却完全忽略这个事实,只道没有兄长就没有她的风光,她很不服。
所以,每次出席这场的场合,她都是抱着争一口气的想法去的,可每次都没有如愿,哪怕,她那个兄长深居简出多年,哪怕,兄长完全不曾理会这些人。
气恼在她的心中层层堆积,就好像天上的一般,马上就要降下瓢泼大雨。而这时,一道冒冒失失的声音出现:“姑娘,你的香囊掉了。“
她回过头去,就发现,出声的人,赫然是一个容貌俊朗,气质儒雅的年轻人,正巧在这时候,一阵调皮的风吹来,直接吹来了她的纱帽,露出了她的容颜。
然后,方琇就看到了那个举止还算有度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惊讶与痴迷的表情,她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阵得意,所以也没有计较年轻人看成冒犯的行径,语气温雅的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兰佩,去将香囊拿来吧。”纵然她知晓,这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香囊。
容貌俏丽的兰佩眼带好奇的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在窥见年轻人仿若不好意思的表情之后,她嘴角轻轻地抿了抿,两个梨涡看上去多了一分活泼。
她脚步轻快的走到了何易的旁边,然后轻轻的从何易的手中扯出香囊,在转身之前,她对何易灵动一笑。
后来方琇想起来,这大概就是前因,兰佩背叛她的前因。
难怪后来她杖毙兰佩的时候,兰佩的眼神那般的怨毒,口中还说着:“是你对不起我,你欠我的!”
原来,因果在这时候就已经落下,原来,兰佩当她是占据先机的那一个,可有的事,不是占据先机就可以的,兰佩如是,她,也如是。
可在那时候,直呼自己的主子为‘你’,直呼自己为‘我’是觉得不能容忍的,所以,她下令要了兰佩的命,纵然,她本就没打算放过兰佩。
她想起自己那个莫名其妙失去的孩儿,想起那个与何易相好的,盛气凌人的宗室女,想起沉默而愧疚的何易,内心的愤怒与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可是不行,她失去了方氏的支持,不能奈何那个宗室女,可是不行,她不能离开何易,若真是这么狼狈不堪的和离,那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兄长,她的选择是错的,若是就这么低下头来,岂不是说明,她那么多年的愤愤不平,都是错的。
她决不能忍受。
现在想来,是她错了,她将希望寄托在何易的愧疚之上,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做法,若是让她重来,她绝对要拼劲全力保住那个孩子,然后笼罩住何易的心,将何家后宅掌握在手中。
可对于现在这个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的人来说,一切都太晚了。
她眼睛失神的望着床案上的锦囊,隐隐约约的想起了多年前,挑丫鬟时候的记忆。
方氏的丫鬟都是经过了许久的调.教之后才会调到主子的旁边,方琇身边的丫鬟自然也不例外,可那时,她正因兄长罚她练大字而不快,便有意搅乱方府的规矩,让兄长难受,所以她的贴身丫鬟是她自己挑的。
可兄长都不怎么满意,还赶走了一个会为她将那些才子佳人的丫鬟,另外调来了兰芷,而兰佩,也是她撒泼才留下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得不说一句,兄长看人还真是奇准,兰芷在后来被她亲手送上了何易的床上,却始终紧守着本分,不曾背叛她分毫,可这样的兰芷,最终却死于那一望无际的磋磨之中,死于,她若有若无的暗示之中。
何易不在,他留下的那些女人大多卷了金银离去,她能折腾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在这十几年无望的守寡生涯中,她的脾气越来越乖戾,越来越刻薄,以至于连她的儿子都远远地逃离,以至于,这阴冷空旷的古宅中都无人上前侍奉她,以至于,重病的她只能孤零零的躺在潮湿的床上。
一样的寒冷,一样的寂寞,只不过,比起多年前被关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多了一种刻骨的冷漠。
她低低的笑了,尚未到知命之年的妇人,嗓子就哑的仿若夜枭一般,透着一种渗人的冷。她眼角的皱纹被笑开,一种腐朽的,陈旧的,枯败的味道,也随着扩散开了。
她快要死了,可死前也唤不来一个人。
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死在了她的前头。
她一直是知晓的,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