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平安这个孩子就挺好,忠厚老实!”
李茂典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
“太不像话,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一脸痛心疾首,指着李惜。
李惜楞在那里。
爹再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的眼前恍惚起来。
“平安坠入山崖,不见了。”
李茂典衣裳上滴着水,跑进来说。
彼时她和母亲正坐在火笼旁烤火,闻听,手中的丝绢帕子掉入炭火中,倾刻化为一团青烟。
她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新婚三天的夫君突然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么忠厚老实的孩子,怎么就......”李茂典一脸沉痛,看着她叹气。
那段日子,李茂典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也是他对这个短命的女婿的评价。
“平安是回门的时候掉入崖下,亲家老爷夫人......”
她听到母亲与父亲悄悄说话,母亲声音里有着不安。
林平安陪她三朝回门,回程时,翻了车,坠入深崖。而她却因为舍不得母亲,平安做主就让她留在娘家多住两日,自己只身返回.......
如今,他死了,死在了从岳家回家的途中。
她冷笑一声。
事实证明,万氏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李惜的后半生全都填了进去。
这一填就是整整70年,从一个青葱女孩到了耄耋老妇。
因为对平安的歉疚。
自此,李惜以未亡人的身份待在林家,林平安是陪她回门没的,所以,李家连提出改嫁的想法都不能,只能默默地任由李惜在林家苦熬下去。
李惜,也因为感念林平安,人前人后温顺恭谨,卑微地活着。从一个活泼鲜灵跳脱的女孩,渐渐死寂,后来连笑都不会笑了。
林一平一安。
屋子里供着他的牌位,日日擦拭,那三个字已经映进了她漫长的一生。
念安两口子早回了西跨院,那才是他的亲生爹娘。
她这个养母兼大伯母,只是挨日子,等死罢了。
无聊的时侯,就像放电影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以前的事。
人老了,只剩下那点子回忆。
李惜收养了小叔林平乐的二子为继子。
她一心一意地抚养这个孩子,取名叫林念安。
“狗屁!”
此刻,她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她捂了脸。
李惜被人当猴给耍了。
事实是林平安并没有死,他摇身一变成了林平乐,又娶了金家女儿为妻……
林家两个儿子是少了一个,死的那个叫林平乐。
林平安还活着并且,健健康康,直到李惜死了,他还硬朗着,满面红光,就像一个老妖精,似乎要活到100岁的意思。
李惜目光深寒。
如今,父亲只见了一面,就断定了他: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
让她的心里揪得难受。
“爹!”
她唤道,忽抬头。
“为什么?”
她问。
李茂典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惜。
“为什么非要和林家结亲?”
她重复。
李茂典却是瞪了她一眼:“如今闹成这样,林家还会要你么?你呀,这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你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李茂典一甩袖子,气咻咻出去了。
屋内,万氏回头看着李惜那骤然绽放的笑容,也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下子,你如意了?死丫头,纵得你。”
李惜吐了吐舌头,眉眼弯弯,真的开心。
.....
自然,对于去林家赔罪的事,李惜是死活不肯去的。
笑话,怎可在这节骨眼上去示好?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所以,万氏只得自己去了,临走,吩咐了李惜今日不可出去耍。
李惜自然是听话。
她舒服地坐在高凳上,哼着小曲。
旁边花儿在一边研墨。
“小姐,今儿画什么?”
李惜一指窗外那墙角随风摇曳的粉红花儿:“就它!”
她跳下凳子,在摊开的雪白纸张上,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一旁叶子踮了脚,悄悄地看了一会,惊叹:“小姐,画得真像。”
李惜笔下一顿。
她忘了。
她这回才10岁,哪里来得那般深厚的功底?
“像么?我也觉得像呢。这有什么。我娘那画得才叫好呢。”
李惜咕哝了一句,笔下一转,对叶子说:“你俩出去,我这里不用伺候。聒噪!”
叶子喏喏地退了出去。
李惜这才气定神闲,眯眼,认真画了起来。
她心内开心,下笔如飞。
半个时辰后。
叶子敲门:“小姐!”
李惜没有回头:“说!”
叶子就说了一句话。
......
“你找我?”
李惜双手抱胸,望着对面的林平乐。
她的眸子神色复杂。
这也是个可怜人。
被人顶了名字,活了一世。
“林平安呢?”
对着林平乐,李惜语气平和了许多。
林平乐站在石阶下,望着这个女孩。
刚好看到莹白的脸,双下巴。脸颊一侧的淤青仍旧骇人,两根蓝色的丝带,晃晃悠悠地垂在两颊旁,正是李家铺子里的珠光绸。
这种绸缎李家每季只出几匹,供不应求,李惜却拿来绑发。
“李茂典只此一独女。”
他想到这句话,脸上缓缓露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