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儒生走进“正阳门”时,远在魏王宫的门前,已经立着几人,其中一名道装女子站在一群各色男子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她有着细细的柳眉,点红一撇的小口,身姿婀娜苗条,不像是个穿道袍的道姑,倒像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江南仕女。
女子眼神淡漠,轻抿嘴唇,与她并肩而立的一名中年男子原本正在闭目感受城外动静,片刻后睁开双眼,感慨道:“这般惊天动地的威势,就算不是地仙十八楼,也已经相去不远,可惜师叔不在此地。”
女子开口问道:“孙世吾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打算以一己之力攻破魏王宫,取走魏王的项上人头才肯罢休?”
气态儒雅的中年男子摇头道:“魏王语焉不详,没有明说,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位儒门大先生到底所求为何。”
女子极目望去,隐约可见街道尽头的破碎城门以及那一袭儒衫,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三教之中,道门最不缺飞升仙人,佛门最不缺慈悲善人,儒门最不缺入世之人,可平心而论,于世间苍生而言,飞升仙人再多又有何益?那些托钵化缘的僧人又能济得几人?唯有儒门中人,经世济民,才能求得万世太平。
曾经有人讥笑儒门中人是傻子,但正是这些“傻子”,帮助一个又一个的帝王筑就了一个又一个的太平盛世。
今日,魏国的“东都”城里又走来一个傻子。
那么他所求之事,不算难猜,应该就是那“太平”二字。
只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女子皱了皱眉头,没能在心底给出自己的答案。
中年男子没有注意身旁女子的神情变化,望着渲染了大半个天际的一抹赤红,感慨道:“早年时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有“时来天地皆同力”之说,我当时不明所以,今日看来,孙世吾已然得其三分精髓,此时天地同力,方有如此壮阔的浩然正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为首之人忽然说道:“道祖三千言,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儒家之人偏偏不信,明知天命如此,仍要求长治久安的人人太平,可若是人人得太平,却要违背天道的生死循环之理,为何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为何从无万世太平?为何每逢乱世都要死数以百万之人方可得太平?他们儒家的那个道理,真的是天地的道理吗?我看未必啊。”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中年男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却是长吁短叹,百感交集。
这便是道门和儒门的根本分歧所在了。
一个顺应天道而为,一个笃信人定胜天。
最后一人却是个青年,带着三分邪魅之意,三分天真之态,三分懒散之气,再加上一分杀伐,气态诡异复杂,他双手枕在脑后,缓缓说道:“人生在世两百年,轻松自在就够了,想那么多干嘛,活得太累,不值得。”
女子轻声道:“我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我们做不来,但是有些人既然做了,那我们就不该对他们指手画脚。”
为首的那名虬髯汉子嗯了一声。
四人尽皆无语。
过了片刻之后,气态儒雅的中年男子抬手搭凉棚,望向越来越近的老儒生,问道:“我们何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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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的虬髯大汉平静道:“等他来到魏王宫门前的时候,虽说如今的儒门四分五裂,但毕竟还是三教之列,放在大楚年间,更是当之无愧的三教之首,尤其是其中的魁首人物,不可以常理揣度。当年大郑神宗皇帝命令天机阁诛杀张江陵,天机阁阁主和四位大匠造一起出手,当场战死两人,重伤三人,终于斩杀张江陵之后,天机阁阁主也伤重而亡,我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人被留在魏国。”
儒雅男子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虬髯大汉眯起双眼,从城门到魏王宫的这段路途中,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看似空无一人,实则在两旁埋伏有众多铁骑,会用他们的性命去尽力消耗老儒生的气力。
只求让他们多出一点点胜算。
……
进了“正阳门”,便是进了魏国的“东都”城。
从“正阳门”一路前行,便可直达魏王萧瑾所在的魏王宫。
不过此时这条宽阔街道上却是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拦路兵甲,空空荡荡,安静无比。
孙世吾出现在这条大街上,不快不慢地行走,仍是手托书简。
他左右打量着道路两旁与中原风格略有差异的各色建筑,看着两旁的花草树木,看着檐角下挂着的风铃,不像是要去血溅五步的刺客,倒像是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老儒。
其实这个比喻也没错,他是第一次进城,也是一个老儒。
老人活了很多年,读了很多书,也做过很多事,但在事实上,却没有走过太多路,前半辈子在帝都,做官,后半辈子在神都,讲学,甚至连一个锦绣江南都没能走完,更遑论这一海之隔的魏国了。
所以他也很好奇。
原来魏国最大的城是这个样子的,与书上的描写相互印证之后,颇感受益良多。
就在此时,老人的脑海中没来由跳出个有些想当然的念头。
如果魏王不曾生出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愿意无怨无悔地做一代贤王,那他就根本不会被封藩魏国,而是留在帝都的庙堂,有他辅佐当年陛下推行新政,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阻力,更不会有那么多的纰漏不足之处,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