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里的刻度已经显示快到了二更天了,乾清宫内仍旧是灯火通明,当值的太监急匆匆从洁白一片的台阶上跑过,抱来的是今日尚未批复的题本和奏本,望着书桌前的那个身影,有幸能在当今天子前后侍奉的小顺子觉得既庆幸又担忧,庆幸的是如今大兴朝的这位皇帝,真正是个勤勉之君,万岁爷从一个不受人重视的皇子即位,如今已经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年龄不大在皇帝身边也只照料了半年的小顺子觉得自己没有发言的权力,不过至少这半年,小顺子可是见着万岁爷每日审阅奏疏到深夜。
可就是这样,这奏疏里总是有全国各地的坏消息传来,那帮文渊阁的大学士,也总是抓着万岁爷的毛病不放,好像这整个天下哪里出了饥荒,哪里的江湖人闹事都是皇帝一个人的错,也就是万岁爷啊,实在是厉害啊,三言两语就能堵的那帮老臣说不出话来,小顺子就见过那一张嘴十分厉害的大学士徐翼,站在柱子后面脸红脖子粗就是说不出话,小顺子私底下看的想笑,可不敢真笑出声。
至于担忧,那就是万岁爷也不是铁打的啊,总这么下什么,上次喜贵人自作主张端来了亲手熬的宵夜,结果打搅到了正为倭寇袭边的事情焦头烂额的万岁爷,好好的一碗粥被扔了出去,喜贵人更是被皇后娘娘责罚半个月闭门思过,可喜贵人才十六岁,要是不入宫,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年纪,哪里能懂那么多宫中的规矩,为了一碗粥熬了好几个时辰,还不是心疼万岁爷?
镂空的铜质香炉正在发散着袅袅熏香,在书桌之后只有一张紫檀木椅子,如今大兴朝的天子正坐在这张椅子上,再是被人山呼万岁,却也是两鬓多了白霜的老人了,仿佛再也没了当年披甲领军收复河山的豪情壮志了,就连年轻时候几次少有的行走江湖,也成了一个老人在夜深时候用来回味的梦境。
这个九五之尊的老人自然不会关心身边一个小小太监心中所想,此时这个老人深沉的目光看到书桌上一字排开的数张奏疏,在这极小却也极其尊贵的书桌上,皇帝仍有年轻时候锋芒影子的剑眉一挑,就仿佛穿越了千里万里,看到了私盐一案的脉络,看到了那个正焦头烂额的王家雏凤,又看到了无数运私盐的车马在那些个国之蛀虫的眼皮底下,仿佛一道道洪流涌入他的江山天下。
说起王鸿,那位刚刚三十多岁的就时常自称老夫的王家雏凤是个妙人呐,这也是他这个皇帝都不惜违背祖宗定下的规矩提拔他的缘故,王家是京城的豪族不假,最鼎盛的时候更是做皇宫大内的生意,就连至今仍是典礼用地的太和殿,都是当初迁都的时候王家捐建,这一句富可敌国,说给王家,却是半点不差了。
一篇轻飘飘的政论,就让王鸿从一介白衣到监察御史,再到两淮、两浙、东南沿海一地的巡演御史,那么真叫王鸿再解决了这么大的案子,那下一步又该是什么?觉得自己的位置受到了威胁的朝廷大员们遍体生寒呐。
即使王鸿简在帝心,但商人世家出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文渊阁以大学士徐翼为首的那帮读书人就仿佛闻到了腥味的猫,又岂能坐得住不挑刺?不过挑刺归挑刺,他这个皇帝在位十几年,没有哪一刻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君主,正因为挑刺,才证明了谁是猫儿谁是主人,大家吵吵闹闹之后不还得按照他这个皇帝说的来?
他让王鸿出使扬州,实际是一箭双雕,就说那些口口声声宣扬自己的骨鲠之臣,又几个能做得到面对前两黄金万两银子面不改色?别说这些人了,就是自己这个孤家寡人曾去过库房,看到满库白花花的银子都险些被闪花眼,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对真金白银毫不动心,那一定是那个生来就可以视钱财如粪土的王家雏凤。
再说在他这位真正在皇帝眼中,又岂会在意曹久那个老匹夫,难不成以为靠着手下有限的私兵和手底下见不得光的一帮江湖人就能对抗朝廷的几十万兵马了?若是如此容易,他这个皇帝也别坐在皇位上了,否则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哪个武林高手的剑砍了脑袋。至于扬州盐商再豪奢胜过皇宫大内,也不过是这天下间最不入流的商贾,犯不着让他这位皇帝寝食难安。
之所以让初涉庙堂的王鸿去挑这么一个重担,想来这位王家雏凤懂得他的意思,知道让他这位孤家寡人如鲠在喉的是什么。
其二,如此提拔这位王家雏凤,未尝没有在王家落子的意思,这就是更不可与人道的帝王心术了。
没有人敢来问他这位人间帝王的心思,而皇帝也不能将那么多的心思与人说。
于是皇帝觉得很寂寞啊。
在一旁候着的小顺子看来,当今天子的心思真是莫测,前一刻还在愁眉不展,下一刻又露出了古怪笑意,还没回过神儿来,一摞奏疏已经扔在了小顺子的身上,等着小顺子七手八脚的从地上捡起被万岁爷乱扔的奏疏,只能见着重重纱幔后的一个背影了。
小顺子刚张开口,一个威严中又带着几分疲态的声音传来,“剩下的中票拟批红。”
天色未明之际,大部分的京官都已经站在了宫门之前,这是每日的早朝,莫说是这些官员,就是天子都懈怠不得,随着钟鼓声响起,宫门在这些官员的注视中徐徐打开,百官开始进入宫门,然而随着人流向前,百官自发的形成了几个团体。
其中最为声势浩大的一个团体中,走在最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