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过隆宗门时,红墙外刚报了“子正初刻到”。
他仍是步履轻捷,脸上也没有半点倦色,此刻外朝早已是一片萧寂,只有养心殿还是灯火熠熠。他转进内院,径自上阶,夜间当值的内侍立时便上前恭迎。
“陛下歇了么?”他跨进殿门后便停了步子。
“回二祖宗,陛下从午后便开始打坐,这会子还没歇着呢,老祖宗也在里头陪着。”
“世子爷那边呢?”
那内侍一听便知道他的意思,又回道:“老祖宗吩咐了,事儿没敢跟世子爷提起,秦奉御在身边陪侍着,天一擦黑就歇下了。”
秦恪“嗯”声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去当值,朝西首寝阁方向望了一眼,也没叫人先去通禀,便朝另一头走去。
今夜通廊内灯火像是比往常亮,瞧着有些耀眼,纱罩中摇曳的光影透着躁动的味道。
外,隔着帐幔就看里面果然还亮着。他暗自清了清嗓子,向里面传声道:“奴婢秦恪有事回奏主子。”
不多时,焦芳撩开帐幔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端着碗粥,眉宇间却蕴着愁色。
秦恪垂了一眼,那碗中是鹅胸肉粥,瞧着像是没动过,心下已猜到了几分,当即抬手接了过来。
焦芳放手由他捧着,低声问:“那边什么情形?”
“倒也没什么大事,但总归是伤在股胯上,牵筋动骨的,且要躺些时日了。”他嘴上回着,目光瞄向里面,压低声音,“陛下现在……”
焦芳叹了口气:“从得了信儿到这会儿便水米不进,你回话的时候想法子劝劝,好歹让陛下把这碗粥吃了。”
那手里的粥尚有余温,味道却仍香浓纯正,勾扯着食欲,也不知已换过几碗了。可惜多少想吃的吃不上,不领情的还弃如敝履。
他压着眼底的沉色一点头,转身走进去。
暖阁内仍旧香烟缭绕,檀香味仿佛从未消散,反而越积越沉,冲人得厉害。
殿中那几只铜香炉都被移开了,中间空出的地方重新摆了须弥座,臻平帝身披千言法衣盘膝坐在上面,双目低阖,手中掐着法诀,口中念念低诵。
秦恪伺候的时日不短,一听便知是替人祈福,助人解难的《洞玄灵宝护身经》,捏在碗上的手指不由紧了紧,但仍垂首站在原地没动。
只等他口中念毕,静心吐纳后,才近前道:“主子饿了一天,先吃碗粥吧。”
臻平帝双眸微启,对着他的眼看了看,目光才移到那只盛粥的玉碗上。
“焦伴说不动朕,便又让你来。呵,好,拿过来吧。”
秦恪趋步走过去,将那碗粥递过去,等他接了,便俯身下来,扶着他坐好,虚拢着拳头在那双干瘦的腿上捶捏:“御医已瞧过了,太子殿下……没什么大碍,主子不必过于忧心,奴婢稍时便叫人拿桶和水来,主子泡了脚,好生歇一歇。”
“你别瞒朕,说实话,璋儿到底情形如何?”臻平帝刚把那勺粥舀起来,手便顿住了。
秦恪垂着目光,手上只顾起落用力:“主子多心了,奴婢说的就是实话。”
话音未落,就听耳畔“喀”的一声,那只玉碗已重重地搁在了须弥座的边沿上。
“好,既然是实话,那你去吧,朕不用泡脚服侍,这碗粥也不必喝了,现下就让外面备舆,朕亲自去慈庆宫。”
秦恪只觉自己牙关间也磕出一声轻响,当即撒手跪倒,伏地道:“主子息怒,奴婢说就是,只请主子听了以后千万莫要忧心伤了龙体。”
“你只管说,朕还没这么娇弱。”臻平帝将道袍的下摆一抖,重又盘膝坐好。
秦恪眼中瞧不见,也能想见他此刻的脸色,伏在那里道:“回主子,殿下伤在左边股胯处,御医白日问诊时的确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伤折了筋骨,接续之后再用汤药内服外敷,半月内便可下床行走。谁知直到晚间,殿下仍昏迷不醒,又急招了御医来瞧,结果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明日太医院会诊后再拿个确实话出来。奴婢心想着等明日有个定论了,再向主子禀报,所以方才才那般回话。”
他说完,撑手稍稍抬起身来,目光上挑,觑见臻平帝双眉微锁,目光漫无目的地低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口又道:“依奴婢看,明日也不准能有什么确实的信儿,主子看……要不要奴婢带秦祯去瞧瞧?”
臻平帝面上一滞,眼中掠过凛色,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缓缓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太医院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便不必在宫里当差了。天晚了,你也去歇着吧。”
秦恪原也就是顺势说出那句话,当下也没多言,谢恩起身,退出殿外。
焦芳并没有在外面,他没从原路走,反而循着里间的窄道绕向西首,转过最后一处拐角,就看寝阁外间暗暗地盈着一团光。
闪身入内,绕过屏风,圆桌前烛火轻曳,那纤瘦的人一身窄衣小袖,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着旧书册,忽而停下手来,落笔在旁边的纸笺上摘录。
秦恪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不远处坐下。
萧曼这才惊觉,轻“噫”了一声,倒也没遮掩手上的东西,搁下笔起身叫了声“督主”。
“不是都说过了么,没人的时候就叫师兄。”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喝,眼角却斜着她,“白日里不是有话么,都巴望到这会儿了,怎么还不说?”
这说得好像故意在等着他似的,其实她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