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青一直关注着永显帝的动静。她分明看见了他抬手按额时,眼里划过的杀意。
杀意,她已看过太多,何况是他那么浓烈的杀意,她断然不会看错。
她的后背,早已汗湿。
帝王之心,最是无常,牵扯皇位,更是无情。
殿门大开,忽然吹进来一些风丝,于丹青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的反手摸了一把腰背。冷意,自她后背,穿透里衣和隆重的宫装,袭入她手心,再自手心传遍周身,冻住了全身的血液。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父子相残,兄弟厮杀。
亲情,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轻若鸿毛,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楚云逸对父皇的情分,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很想为他辩解点什么,可她知道,此刻,越是辩解,越是让昌盛朝的人看笑话,越是激怒那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愁思间,听到永显帝清冽的声音传来,“安然郡主,心术不正,大逆不道,妖言惑众,攀诬皇子,挑拨君臣关系,离间父子情谊,其心可诛,理应斩首示众,朕念及,其父其兄恪尽职守,对朝廷忠心耿耿,故,恕其死罪,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话音落地,有人震惊,有人淡然。
瑞王和楚赫微怔,随即,一齐磕头谢恩,“微臣多谢皇上恩赦!”
楚涵玥一脸呆愣,傻笑道,“呵呵,呵呵,杖责五十,杖责五十,恕其死罪,哈哈,恕其死罪。”她突然趴伏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得瘦弱的身体一抽一抽,“恕其死罪?”
“拖下去。行刑。”永显帝淡声吩咐。
“是!”门口有人应声。
两名侍卫小跑进来,架着楚涵玥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楚涵玥软绵绵的任凭他们拖,张着血淋淋的小嘴,又哭又笑,满脸憧憬,“娘!玥儿来陪您了,娘……玥儿对不起您,玥儿早就不想活了,娘……玥儿终于,能来陪您了……”
鲜红的血珠,一颗颗滴到她浅碧色衣襟上的洁白菡萏刺绣上,丝丝缕缕晕染开来,凄厉中透着无限的向往,一如她此刻的笑容。
这个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
三皇子从来看不到她的好,从来没给过她一丝柔情。他一心只有于丹青,帮着于丹青欺负她,当着她的面处处维护于丹青。
她的心,因为他都痛得难以跳动了,他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她每次那么深情的看着他,他都察觉不到她的视线吗?他就不能多看她几眼吗?
父王和哥哥满脑子只有瑞王府,瑞王府,瑞王府,永远只有瑞王府,她只是他们手中随时可抛的弃子。
唯一真正疼爱她的母妃,却替她死了。
去陪母妃,是她最好的归宿。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再让母妃如此失望,她一定乖乖听她的话,不去想三皇子,从一开始便不去想那个冷情清贵的男子,她还是那个甜美善良的安然郡主,她也就不会有这一系列的悲剧,她也就能开开心心的长大,嫁人,生子,她的母妃也能长命百岁……
“啊!”不知何时,她已经趴在长条凳上了,正对着大殿门口。臀部突然传来刺痛,那么疼,那么疼,快赶上她此刻的心了。
一杖,两杖,三杖,楚涵玥咬紧牙关默默数着,记着这种走向死亡的疼痛。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莫说五十杖,恐怕连二十杖都撑不过。
也好,早点死了,早点去陪母妃,早点从三皇子对于丹青的维护里解脱,早点投胎再世为人。
第四杖落下的时候,她倏地掬起头,几乎用尽全力,朝殿门厉声大喊,“楚云逸!惟愿来生,不再相遇!”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多少杖,一定要在死前告诉他,她有多恨他,恨之入骨,就是这种感觉。
她的痛苦,她的悲惨,她的屈辱,全都是从他拒绝她那一刻开始。
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她明明恨极了他,可她还是想再看看他,哪怕是看他冰冷、嫌恶、憎恨的眼神,也想看看他,就想再多看看他……
她咬着牙,低低呜咽,她真的还想再看看他,哪怕只有一眼也是好的。
殿内一直悄然无声,她这喊声,显得格外突兀,格外瘆人,格外,悲痛。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楚云逸。
楚云逸眉眼清冷,看着对面的于丹青。
他的神情太过淡漠,于丹青突然就觉眼睛一辣,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她只知楚涵玥对楚云逸爱得疯狂,爱得病态,却不曾想过,那是因为楚涵玥对他爱得太深,或许,已经深入骨髓。
楚涵玥该是有多绝望,才能在临死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杖责五十,对于女子来讲,就是死刑。
人死,过往种种,也随之勾销。
说到底,楚涵玥也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便已结束。
她本质并不坏,只是爱错了人,爱错了方式,除了她于丹青,她并没害过其他人。
她也觉得楚涵玥该死,甚至想过亲手灭了她,可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又恍惚觉得,自己所受的那些罪,与她带给楚涵玥的痛楚相比,或许算不得什么。
楚云逸皱眉,于丹青朝他摇头,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轻吐一口气,哽声道,“三皇子,您,去看看她吧。”
楚赫侧身看向于丹青,黑沉的眸子暗光浮闪。
楚云逸抿住薄唇,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