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德此时也想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华夏,说起来方才城外经过的灵官庙,旁边那块地也是宋家的,水东地面,他家别业从来不少,再东边的龙里卫,还有新贵县南的花佬乞都有。”
花佬乞就是后世的花溪,其实并非汉名,乃是彝语音译之变。
这些土官虽然不敢轻易招惹汉官汉民,但对于辖下的土民,可从来不会客气,历来土民生乱,能有一半是这类原因激变而起。
若是能荡平贵州地面土司,王忠德第一个愿意,就算论人行赏,也够他几辈子的功劳了。但这等土官世袭罔替,有的已经在此地十多代了,寻常朝廷的流官也对其无甚办法,地方维持还要多有依仗之处。
听闻张鹤鸣写给朝廷催饷的奏报中说贵州总共能够用于平定四方蛮夷的官军,不过数千,虽有夸张,但也离事实不远。比起周边动不动就能拉出数万土兵的夷酋,纵然官军能够以一当十,这点人数也是杯水车薪,就如此也还不能保障足饷,何况如今全国各地都还不太平。
一路说话,又是大道,到了中午时便已到了札佐长官司。
札佐长官司人口不少,又当着大路,寨城也立得牢靠,是贵阳往北的第一个大去处。
从湖广运粮而来的商人在此地聚集的不少,一进札佐司地界,便能看到不少粮车聚集在各处路口。
王星平心头想起一事,便问起一旁的蹇守智,“姐夫久在川黔作粮盐,这些运粮车便都是开中的粮商吧?”
“小平你倒是眼尖,只是如今说是粮商有些勉强了。”一路上都是王忠德等人与王星平说些本地风土人情,蹇守智插不上话,难得这回王星平问到他的长项,终于敞开了话匣。
王星平好奇,“哦?姐夫为什么说有些勉强?我在贵阳府中见的粮车也是如此模样。”
“车是一样没错,不过却是空的。”
“嗯?空的?”
“这些都是开中的商人没错,平日你我两家原本也是作这等买卖,毕竟稳当近便,看这情形都是报中完结,赶去四川守支的。”
大明为解决边地军粮问题,借鉴历朝成例定了开中之制,也即是由商人将粮食输送边军驻地,官府以盐引回报,大明食盐专卖,盐引便是从官府盐场支取官盐的凭据。官府给出盐引额度,让商人为边军运粮,商人输粮到地,从官府领取盐引,谓之报中。拿到了盐引再到指定盐场去守候支盐,谓之守支。将支取的盐额发卖,谓之市易。
“为何指定是去四川?”王星平的印象中,贵州本地当是不缺盐的,只是明代情形却不明了。
果然便听蹇守智如数家珍。
“离着贵阳最近便的可就只有四川的盐课提举司一个,别无分号啊。从播州一路西上,内江的黄市,遂宁的广福、仁寿的仙泉,中江的通海、犍为的永通,都能支盐,如此方便却是贵州所未有。”
“产量最多的富顺县富义场十三口都是上等井盐,却是最近便的。”
“此外川内还有云阳县的云安场,只是在万县下面,若是只从湖北运粮,路程倒也不远,不过一来走此路要过夔关天险,二来湖北也不缺粮,最近的石砫宣抚司倒也不用官府来开中,土司的钱粮向来是自家解决的。”
“建昌卫那边倒是还有一处黑白盐井,却是太远。”
“西南这边再远就要是云南,最近的一处都在楚雄府,隔着贵州十万八千里,再远就都到交趾了。”
“只有往永宁卫那边开中才会去那边盐场,但粮食却要走广西运去,是以这道路更不好走。”
听姐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星平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可这边看到的商人一路也是不近。”
“哪里,这些人多半都换过一两拨了。”
“换过了?”
“对,从湖广贩粮来入中的是一拨,除了那等挣老了钱的商人,换到了盐引多都是就地发卖了,川商多有在贵阳府收购盐引的,就是拿回蜀中换盐的,你方才看到的粮车只是少数,更多的早回了湖广。”
“总也是辛苦。”王星平轻吁了口气,感叹着行商的不易。
“你看到的这些商人,多半到了播州就会有人发卖,播州往西,过永镇驿后沿赤水而下,一路便可到合江,盐引到了合江又会倒一回手,合江的大经济自会往各处盐场支盐,支到了盐,发卖出来,就又是一次倒手。”
王星平听着奇怪,便又问道:“这许多麻烦,倒不如一家做完,岂不爽利?”
“黔川两地官府本就不合,地方之间,利益交错,也难免生出龃龉,更何况各处盐场都有那等坐地的内商垄断奏买,若不是当地的大经济,没有那人脉,却实是难办。如此分段转卖,也是要减少风险,否则若是盐场推诿,豪强争利,边商们可是耽搁不起。”
王星平越听心中越发沉重,对于在明末经商面临的处境渐渐明晰起来,而这明晰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什么资本主义萌芽,都早已抛到了脑后。
正在心中胡思乱想,却听王小六喊了一声。
“少爷,脚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