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被困滑梯顶端的树屋,纯属郝知恩自作自受。
不等金天走远,也不等赵士达找来,反倒先迎来了小班小朋友们的室外活动时间,千军万马般直奔滑梯,堵住了郝知恩的退路。
一转眼,上滑梯的台阶上鱼贯排满了好奇的小人儿,脑袋左一颗,右一颗地歪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怪阿姨堵住了交通要道。
郝知恩如临大敌,压着嗓门儿,比划着让那一排小人儿先放她一条生路。
“阿姨,你不敢打滑梯吗?”打头的小男孩儿鄙视道。
小朋友们银铃般的笑声爆发。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金天和赵士达,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郝知恩不得不止损了。当机立断,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滑梯。
不是从台阶那一侧,而是从滑梯那一侧,滑下了滑梯……
长期的健身,令郝知恩拥有两瓣翘臀,但那一刻,她恨死了她的“大屁股”,卡在滑梯上举步维艰,落地后,那及膝的绛红色羊毛连身裙几乎卷到了大腿根。
赵士达是第一个冲过来的。
金天虽然有距离上的优势,却一动没动。
“可爱?你这是……”赵士达一头雾水,摊着手,连外套都没说还给郝知恩。
郝知恩镇定地将裙子往下拽了拽,站直了身。
适才,她只顾着问金天有没有投票给她,也就没多想他在挂断电话前说的话。
不知道他是在和什么人讲电话,但郝知恩听见了,他说:自大和自卑是并存的,但从自卑到委曲求全,那就好比打滑梯一样堕落。
巧了,她还真打了滑梯。
而在此之前,郝知恩从没觉得自己“委曲求全”。相反,她还觉得这几年,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精神追求,她一律大有进步。包括刚刚竞选时,她虽不能说胜券在握,但一半对一半的机会总还是有的,直到,这一滑……
还真被金天说中了?
奋斗到了一定份儿上,一不小心就委曲求全了?
郝知恩不禁忆往昔,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儿,她作为三十岁以下的杰出女性代表,参加了区里举办的一届培训班,为期十天,除了在本市学习、参观、调研,还去了临县的一个全国示范村。
那天,孔阿姨打来电话,说赵唯一肚子疼,联系不上郝路远和潘红玉,问她能不能给赵士达打个电话。
那时才离婚不久,郝知恩还没忘了有一次,赵士达打游戏打得腾不出手,让赵唯一自己上厕所,上完了厕所,为了省水费,他又让赵唯一用洗拖把的桶里的水冲厕所。就这样,三岁的赵唯一厕所没冲了,人一头扎了进去。郝知恩回来时,赵士达在一手打游戏,一手给赵唯一洗脸。
站在那个全国示范村村史馆的门口,郝知恩花了三分钟,打了八通电话,联系上了在离退休活动中心参加桥牌大赛的二老。
郝路远和潘红玉还是靠得住的,二老放弃了快到手的冠军,直奔外孙女。
一小时后,郝知恩坐在村委办公室里,听村支书讲这里是如何从一个贫困县,发展为全国示范村。二十平米的地方,挤了三十多个人,村支书口音重,郝知恩竖着耳朵,也只能听懂三分。再加上时间一久,一缺氧,人一阵恍惚。
蹭地,郝知恩起立,并带翻了屁股底下的板凳。
所有人都盯着她。
郝知恩差一点就吼出来了: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学习你怎么修路、育林、平改楼?这他妈的跟我有一毛钱关系?我女儿肚子疼哭着喊妈妈,要不要做手术,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他妈的一点不在乎!
差一点,也就是没吼出来。
三秒钟后,郝知恩开始鼓掌,节奏由慢到快,仿佛她的起立,是因为备受鼓舞。
因为她知道,这示范村的发展或许和她没有一毛钱关系,那从无到有的坚持,她无须向谁学习。但她不能不在乎区领导对她的评价,也不能不珍惜这个培训班带给她的人脉。所失和所得,她心中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