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君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轻轻点头:“是,他想叫我来求您,好让陈太公出山,去帮他和皇上推行新政,以陈太公的威望来看,只要他觉得新政不错可以推行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太后半阖眼皮,摆弄着手里的佛串:“他还说什么了?”
花君道:“他还向孙儿抛了橄榄枝,他想继续启用旧臣。”又蹙眉摇了摇头,“他说全当是看在君幸的面子上,但孙儿觉得有蹊跷,宁容左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旧臣已经是海底泥沙,强行去捞不是会淹了自己吗?”
“未必。”太后道:“他虽然不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却也不代表不在乎。”
花君若有所思。
太后忽然道:“哀家已经写信给陈同了,新政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花君不解:“您说什么?”
太后睁开精明的眼皮,淡淡道:“你只知道,那十道总督有四个是宁容左的人,却不知道,君幸从前在里面埋了多少人。”
花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您是说,君幸埋了旧臣在里面?”
“不。”太后话语轻轻,“是她自己的人。”
花君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埋在了哪里?”
太后回答道:“十道百州,州为刺史,往下是随时可以顶替刺史掌权的上佐官,而就在这些上佐官中,十州有九州,都塞满了君幸的人。”
花君愕然,有些迷茫的低了低头:“君幸居然……”
太后冷冷开口:“你大可拿来直接用。”
花君目光浓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知道怎么办了。”说罢,起身行礼道,“孙儿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您。”
太后再次冷冰冰的说道:“等一下,你可是一国郡主,这样萎靡不振的像什么样子。”瞥眼书桐,“去把前些日子做好的那件袍衫拿来。”
书桐闻言照做。
太后一指不远处的妆台,花君沉默两秒,随后乖巧的坐了过去,待书桐回来,她手里拿着一件品红色的双叠尾袍衫,细心的服侍花君穿好,屈身帮她整理裙摆:“这是太后提前给您准备的生辰礼物,这个时候穿也没什么。”
花君瞧着那几乎逼近正红的颜色,面色有些复杂。
书桐的手很熟练,几下就将她本来有些凌乱的发丝梳理的整齐,不多时便挽成了一个高挑的单螺髻,像是头顶着半座山脉,旁边点缀了鎏金的蝴蝶钗子。
简而雅致。
配上这一身品红色的袍衫,整个人的气态登时与来时判若两人。
若说从前是无毒无害的海棠花,那么现在就是根茎长满倒刺的玫瑰花。
太后打量着她绝美的容颜,忽而发问:“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花君猛然抬头,视线和太后交锋的那一刹那,一切该隐瞒的,或是不该隐瞒的,全都水落石出,两人已是心照不宣,却不能戳破真相。
花君面无表情,心内却是颤抖,有伤口在滴血,滑入那恐怖的涟漪。
冥冥之中,自有什么在颠倒。
她道:“皇祖母,旧臣现在除了孙儿,已经没有可以把持的顶梁柱,从前君幸背负着的,孙儿愿意一起背负。”稍微一停,话里有话,“如今,我就是她。”
太后又合上眼睛:“你要记住你现在说过的话。”
花君面色严肃:“是。”
太后挥手,书桐又取来一盒口脂,那是个用青花瓷做面的小盒。
花君接过打开来,望着那殷红似血的稠脂,用手指轻蘸,不曾犹豫的点在唇瓣之上。
犹如白纸滴血。
一道画龙点睛。
花君看着镜中的自己,熟悉却又陌生。
但她知道,想要活下去,就要往忘记自己是谁。
太后道:“记住一句话,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当你听到恐怖的声音,只要你勇敢去面对,它就会消失,当你看到恐怖的事情,你只有去面对,你就再也看不见它。”标注1
这席话犹如寒芒,刺的花君掌心遍布虚汗。
“这是您从前教给君幸的?”
“这是她说给哀家的。”
花君眸光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并恐惧,微咽口水,缓缓的起身行礼,随即冲着那御景殿的殿门,不回头的走了出去。
有声音在裙摆中响起。
步步踩血。
……
待其走后,书桐担忧道:“太后,您这是做什么?”
太后摆弄着手里的佛珠,声音冷清:“一花败了一花开,总要有人。”
书桐不解:“可是御侍大人不是四年后就会回来的吗?”
太后轻瞥眼那打开的口脂盒子,随即又将视线投在书桐的脸上:“可是她不在的这四年,也要有人。”垂眸佛串,“……为了她的归来,而铺平定稳。”
书桐若有所思,没再开口。
……
……
清晰的午后。
又有一个人。
要变成自己最害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