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亏欠最大的人,当是陶雨浓莫属。陶灼华只要记起陶雨浓为了她竟委身瑞安裙下,最终却又被对方下了牵机巨毒,心里便是一阵一阵抽搐。
她扬起杏花烟润的面庞冲陶雨浓轻轻点头:“我们省得,雨浓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咱们去折园子里新开的杏花,叫舅母替咱们酿些杏酒来饮。”
陶雨浓点着头,却不舍得离去。直待两个女孩子的院门轻轻阖上,才默默踏着一地月光转回自己的院中,心上的欢喜中却又带着丝怅然,浑然说不清楚。
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愫,陶灼华亦是从苏梓琴口中才晓得大概。错过了前世,势必依然错过今生。陶灼华将对陶雨浓的歉疚小心隐藏,只含笑挽住陶春晚的臂膀,两人亲亲热热进到了她的闺房。
小时候两个人时常睡在一张床上,陶春晚睡相不好,反是做妹妹的陶灼华一夜要替她盖几次被子。陶灼华轻轻刮着陶春晚的脸颊,低低笑道:“刚好瞧一瞧表姐小时候的毛病改了没有。”
陶春晚的生辰还有两三个月,到了六月间她便将及笄,十五岁的女孩子如今也算得大姑娘,皎洁清韵的脸上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听得陶灼华如此调侃,她面上一红,手上的帕子轻轻抽在陶灼华臂上,半嗔半怒间显得有些娇羞。
说话之间,茯苓与陶春晚的丫头已然替二人铺好了床,又打了水进来请两人净面,好安置她们早点儿歇下。
在陶春晚这里便不需茯苓值夜,陶灼华便说与她自去寻娟娘,一同往东跨院歇着。茯苓领命而去,姐妹两个再打发了旁的丫头们,陶春晚便推着陶灼华在大红酸枝木的妆台前坐下,替她小心除下发上的珠花。
边拿桑葚**水替陶灼华篦着头发,陶春晚边认真说道:“灼华,说句心里话。你改了名字,连性情也变了不少,这两年越发似柳枝抽条似的长个儿,模样也比从前俊俏,初时真叫人不敢认。”
篦子篦过的头发油光水华,陶灼华肩后青丝铺沉,回眸对陶春晚笑道:“表姐,未见面之前,我一直在想你和雨浓是否又长高了许多?舅母这两年是否眼角边又添了鱼尾细纹?舅舅可曾被海风吹红了面庞?你们现如今都什么样子?你再想不到我盼这一天简直望眼欲穿。
前世里自从大裕一别,陶灼华与陶家人此生不复相见。她们一家人落在瑞安的手上,受过的苦难大概罄竹难书。陶灼华每每日思夜盼,最终盼得的却是陶家人的死讯。只要想起过往种种,她一颗心依旧如同被钝刀子割过,那伤口至今不曾愈合。
陶灼华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上添了些伤感,只怕陶春晚瞧出端倪,她便轻轻侧着身,只叫菱花镜中映出自己乌青的鸦鬓。
两姐妹相互替对方卸去晚妆,陶春晚笑着推陶灼华起身,开了自己的妆奁,从中捧出一面鹅蛋形的镜子,笑道:“我替你留了好东西,这个小巧,照人又清晰,你平日装进荷包里也方便。”
今次黄氏回府,特意从西洋为两姐妹房中都采买了块一米多高的梳妆镜,比从前的铜镜清晰百倍。这一面鹅蛋形的小镜子四周镶钻,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模样极为讨巧,刚好可以装入荷包,令陶灼华爱不释手。
姐妹两人换过寝衣,早是月影西斜,便只留着壁角一盏素面纱面的方形宫灯,放下了帐子说起悄悄话。干净的碧色帐幔,散散绣着重瓣芍药花,四角都缀着盛有茉莉干花的锦囊,与两人黑发上花水的味道相合,气氛便愈加静谧而温馨。
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谁都啥不得睡去。话题初时围着陶春晚与陶雨浓打转,后头从陶超然身上掠过,竟又聊到阿里木身上。
想起方才两姐弟对波斯内政的议论,陶灼华悄然问道:“表姐,你们在船上莫非常听阿里木与舅舅议论这些东西么?怎么好像对波斯时局了若指掌?”
倏倏黑夜里瞧不见陶春晚面上的一丝娇酡纯粉,她低低回道:“父亲与阿里木议论这些的时候极少叫我们听见,到是阿西有时候与我和雨浓聊天,时不时便会说起。天长日久,我们便也留了心。”
纵然瞧不见陶春晚脸上的神情,陶灼华却能听到她述说“阿西”这个名字时带了淡淡的甜蜜。陶灼华心下一动,揽着陶春晚的肩膀问道:“阿西又是哪个?”
陶春晚带着几分醉软的声音在陶灼华耳畔轻轻响起:“阿西是阿里木的次子,与我和雨浓都极熟。当日我们泊舟荒岛时,他便带着人前去与我们会合。后来又一同下了西洋,在海上航行了足有大半年的时光。”
虎你无有犬子,以阿里木的快意恩仇,这名为阿西的少年大约也不失豪气万千。陶灼华顺着陶春晚的话语婉转接道:“若有机会,表姐也替我引见引见。”
两姐妹絮絮叨叨,说话时断时续,都不晓得何时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陶雨浓早早起身前来相约,茯苓笑着上前见礼道:“表少爷稍待,姑娘们起得迟了些,如今正在梳妆。”
陶雨浓也不进房,便立在西跨院的金银花下等候。彼时绿叶含碧,丝络才刚长成,藤蔓搭在青砖灰瓦的厢房上,好似淡淡的泼墨山水。
银红的芙蓉簟云纱湘妃竹帘一挑,袅袅婷婷的两个人并肩走出,身畔还簇拥着青衣碧裙的几个丫头,陶雨浓眼前蓦然便是一亮。
陶春晚着了件月白的云锦暗纹小衫,下系蓝色翠云镶边银丝对襟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