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簌簌,又是铺天盖地。
谢贵妃烦躁地将轩窗开了半丝,便有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飞进房里,落在窗下笼的炭盆里,倏忽间便成了几滴雪水,发出嘶嘶的声音。
宣平候世子默默走过去,将窗扉闭紧,再递了盏茶水在谢贵妃手上,认真说道:“便是陛下心里有了主意,只要太子一日未立,咱们便还有机会。”
谢贵妃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银牙咬得咯呼直响:“我真恨,若不是那个贱人,我一定会有自己的儿子。有道是子凭母贵,我的儿子若活在世上,太子之位又怎能落到德妃的儿子身上。”
“你噤声”,宣平候世子低低喝道:“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到底隔墙有耳。这么个性子再不收敛收敛,深宫里如何自处?”
谢贵妃深知兄长有理,紧紧咬住了嘴唇,眼中却落下泪来。
宣平候夫人忙招手唤她过去,揽了她在怀中替她拭着泪水,暖声劝道:“母亲晓得你心里苦,这些个陈年旧帐却不许再提。过去了这些年,陛下依旧放不下故人,你可不能叫他兴起重查当年旧事的心思。”
谢贵妃明显颤抖了一下,睫毛上还沾着些泪水。她有些害怕地抬起头来,脸色骤然间仓皇无助:“母亲,你叫人去庙里给那个人烧烧香。我如今夜夜梦魇,连着多少日没睡个好觉,一到晚上就害怕,连灯都不敢灭。”
宣平候夫人安抚地拍着谢贵妃的后背,口中连连应承:“明日就叫你嫂子去庙里烧香,替她多送些钱粮,再念叨几句,叫她莫寻你的晦气。”
再劝慰了谢贵妃几句,母子三人这才说到四殿下何子岩的头上。
宣平候世子沉吟着说道:“我瞧着四殿下为人也算稳重,这几年虽说缺人照应,他一样能处事周全,朝中大臣们说起来口碑不错。你既然再不能生,求了陛下恩典,将他收在身边也是条出路。”
谢贵妃宛然叹道:“不是打小养大的,总怕与人面热心冷,不是真正亲近。我只怕这孩子心机深沉,今日助他夺嫡,日后会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便如同养了只白眼狼。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老夫人目光炯炯,捻动着手上的佛珠淡然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去搏一把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机会?便是结果再坏,还能坏过德妃的儿子即位,封你个皇贵太妃的虚衔,你住进迟暮宫里寿终?”
“我赞成母亲的提议”,宣平候世子坚定地望着谢贵妃说道:“若是此计可成,你便是养了只白眼狼,他也只能将你高高供在寿康宫,比你在迟暮宫的生活好上百倍。你仔细掂量掂量,哪一头合算?”
壮士暮年、美人迟暮,单听这个名字,便晓得那是先皇的太妃们孀居的悲凉地方。一想起迟暮宫里庭院森森,终年不见天日,那种漫长无涯的苦捱日子,数着手指头等死的生活,谢贵妃便打个寒噤。
迟暮宫的大门门终日紧闭,里头的人被外面遗忘,除却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几乎从不与人打交道。谢贵妃打理后宫,逢着除夕与仲秋,一年两次给这些苦命的太妃们送些东西,彰显皇家的恩典。
瞧着一个个神色木然、行动迟缓,早便被世人遗忘的先皇太妃,谢贵妃暗自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无论如何不能布她们的后尘。
见母亲与兄长意见一致,她极缓却又是极坚定地伸出手去,与母亲和兄长握在一起,低声说道:“既是没有更坏的结局,咱们便一起再搏一把,且看看最后的赢家是谁。”
宣平候世子频频点头,将自己与何子岩已然说上话的消息告诉谢贵妃,预备着出了十五便由谢贵妃去求仁寿皇帝的允许,收了这位义子承欢在膝下。
下定了决心去做,谢贵妃反而比回府时显得轻松,午间世子夫人安排的宴席上,她将仁寿皇帝与德妃娘娘的赏赐取出,命人摆在老夫人房中,又送了好些锦缎布匹、衣裳首饰给府里过年,连家里的奴仆都在人在份放了赏。
得了谢贵妃如此眷顾,世子夫人受宠若惊,连连向谢贵妃谢恩。谢贵妃态度可亲、言语和蔼,还特意敬了世子夫人一杯,谢她替自己在母亲面前尽了孝道。
宣平候夫人适时发话道:“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总想起从前的旧人。她在宫里不方便,你明日多带些银钱,替她去庙里上柱香,好生念叨念叨。”
老夫人虽说的隐晦,世子夫人却晓得想必是哪一缕屈死的冤魂作祟,让谢贵妃寝食难安,这才生出超度的法子。
宫里头大约没有手上不沾血腥的人,她聪明地不去发问,只起身柔顺地应道:“媳妇晚些时便预备下东西,再手抄几卷佛经,明日一早就去庙里上香。”
谢贵妃听得满意,又与母亲兄长意见一致,点明了往后的道路,这趟娘家走得十分开心,用过午膳后心满意足回了宫,留下世子夫人却是有口难言。
临近了年关,家家户户忙得不可开交。世子夫人方才应承得痛快,实则是无法可想。她手上掌着中馈,到了这个时候更没有一点空隙,偏偏方才容不得她反驳半句,只有笑着应承。
送走了谢贵妃,世子夫人忙着预备第二日上香的东西,再抄写许下谢贵妃的佛经。在老夫人那边侍候完了晚膳,世子夫人自己只来得及喝了两口稀粥,又急着传唤管事的婆子们,吩咐着第二日要做的事情。
直待冬夜渐深,世子夫人才将各项杂务打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