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圣上想的是,逼寿安到底。
方氏釜底抽薪将了他一军,坏了他的计策,那他就改变初衷,就把寿安送去东异,方氏还能从地底下再跳起来?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宁国公府还有用处,蒋慕渊还是他的“左膀右臂”,除非他想现在起就削宁国公府的权,否则,不能那般做。
哪怕以无人可送、唯有寿安来打苦情牌,也不合适。
况且,皇太后还在。
圣上按了按眉心,问道:“你怎么看?”
韩公公给圣上添了茶,劝解道:“孤儿寡母,她就郡主这么一个女儿,不替郡主豁出去,还能如何?不说人,便是那母猫啊母狗啊,为了护崽,爪子都厉害着呢。她是真的怕您把郡主送去东异……”
圣上抿了口茶,沉默了一阵,才起身往外走:“去皇后那儿。”
韩公公讶异,没有问缘由,急急跟上了。
圣上一年之中,主动迈进中宫的次数,不超过一个手。
那还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来这儿露个脸而已。
他若是想见乐成公主,只会把人叫到跟前,断不会来这里寻人。
圣上突然来了,谢皇后都十分意外,同时,她的脸上也写着“防备”二字,圣上挑了挑眉,随后看到了跟着迎出来的乐成。
他大步往里走,落座后,开门见山:“寿安她母亲没了,朕再送她走,不合适。”
谢皇后看了圣上一眼,声音很轻、很闷:“那您的意思是……”
圣上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乐成公主圣上。
乐成愕然,她站起来想说话,被谢皇后一把摁住了。
“你先回去,”谢皇后冲她摇了摇头,语气绵软,“你先回去,母后与你父皇说几句话。”
乐成连连摇头,她岂会不知道母后的性情,母后在父皇跟前,从来唯唯诺诺,指望母后与父皇讲道理,那不可能。
面对东异,乐成自然是害怕的,可她更清楚,她是公主,江山需要她挺身而出时,她是不能拒绝、也不该拒绝的。
先前是有寿安在前,乐成虽舍不得寿安,却也知道,她有为朝廷牺牲的这份坚毅与果决,寿安也有。
这不是争先,父皇与臣子们商议下谁去就是谁去。
寿安的母亲以死换女儿前路,乐成不作评说,人各有选择,而既然轮到她了,她也想要说出她的选择。
可谢皇后一句话都不让她说。
乐成公主拗不过她,到底是三步一回头,出了中宫。
寒风吹得她脚步不稳,她满脑子都是寿安与方氏,然后是她的母后。
她一直不喜欢母后的性情,劝解过、不满过,甚至为此对谢皇后大发脾气,可那还是她的母后啊……
母后那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只会被父皇逼着走。
哪怕结局一样,都是她去东异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她也应该自己告诉父皇,自己去点那个头,而不是让母后被父皇压着点头。
否则,母后将来如何心安?
看着她拿起刀子自残一刀而无能为力,和被逼着把刀递给她让她自残,一样是鲜血直流,但对谢皇后来说,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乐成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她转过身,手炉被她扔了,双手提着长裙飞一般地往回跑。
进了中宫,穿过天井,刚踏上殿门外的台阶,她听见了一连串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震得她愣在了原地。
“谢氏!”圣上的声音低沉,带着满满怒意,从里头传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你想要做什么?”谢皇后尖声道,“你竟想让乐成去?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争不吵不闹,我软弱无能,我做了一个圣上你想要的皇后,我什么都不在乎,但你要拿我女儿去和亲,我跟你拼了!
寿安她母亲能去跳山,我难道不敢死吗?
你有本事现在杀了我,你杀!
三年!我让乐成守足三年!我就不信三年后,东异还敢求亲!”
视线,一瞬间就模糊了,乐成提着裙子的手指松了,她就这么站着,泪眼朦胧地听殿内动静,听她的母后声嘶力竭地与父皇吵架。
原本守在这儿的宫女内侍们早就被谢皇后打发了,只有跟着她回来的那几个目瞪口呆着,不敢出声。
眼泪啪嗒砸在台阶上。
乐成咬着牙关,想,母后好陌生啊……还是第一次知道,母后是这样的脾气……
一点也不胆小,一点也不怕事,她的母后为了她,礼数规矩尊卑什么都不管了。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不敢哭出声来。
乐成忽然就想起了去年中秋时,她与寿安抱怨过的那些话,时至今日再一一回想,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有一个答案。
她们两人,谁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脚步声传来,乐成抬起头,看着圣上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似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快步往外走。
一直躲着不见人影的韩公公并一帮内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跟着圣上离开了。
乐成双手撑地爬起来,冲进了殿内,顾不上一地狼藉,扑到了谢皇后怀里。
谢皇后没想到她会回来,手足无措,直到听见她痛哭,才赶紧将她搂住,紧紧的:“不怕、别怕,谁也别想送你去东异!我们不去,母后绝不会让你去!”
圣上怒气冲冲回了御书房,他刚刚走得急切,甚至顾不上披上雪褂子。
此时此刻,一股子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