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下腰,双手并用,从地面上抓了两抔土,等不及站直身子,直接就朝着光剑和灵翅消失的地方撒了过去。
身后传来数声惊叹。
我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当这双伴随了我十六年的无影手,终于以这种方式显露在我面前时,我还是胸中一窒,屏住了呼吸。
“啊!”这下我听清楚了,是忘言,他发出了一声极短促的惊呼。是啊,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他的反应仿佛比众人慢了半拍。
无影手在一片尘土下现出了原形:一双手,仅仅只是一双手,连手腕都没有,双手合拢,悬浮在地面之上,正死死护着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当然是被光剑洞穿而过的那枚灵翅啊。
无影手,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曾经长在谁的身上,我只知道,这些年我受你恩惠,被你关照。在红蔷堡那间寂静的小屋里,你伴在身边,不离不弃,同哥哥一样;在世间这短短时日,你虽神出鬼没,但时时守候、助我救我,令我心安。可到了这与众生魔决裂的关键时刻,你怎么了?为什么这般维护众生魔?纵使他再睿智悲悯,可他毕竟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魔鬼,他所有对我的好、对我的温声细语,不过是他要控制我,想我同他一起,拖拽着这世间朝着黑暗深渊而去……我鲁钝,迷茫,哥哥又不在身边,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指定的路,绝不是我想要的方向。
随着白岛一同沉入水底的扶栏,她曾经在我耳边说:“直面恐惧。永远做你觉得正确的事。”
到底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我真的无法分辨,我只能问自己的内心:
追随众生魔,成为这世间黑暗的王者,得到无数人、无数族类的臣服,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血族,因为统领天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夺走人类的头生子,只顾自己族类的延续和千秋万代,罔顾无数的家庭骨肉分离、痛不欲生!
萤族,整个族类的王国被黑暗力量拖入湮灭之地,光明精灵死的死,灭的灭,精灵之王亦被囚禁灵魂、生死未卜,几乎到了亡国灭种的境地!
水泽仙女,曾经的与世无争,一步步沦落成邪恶生灵的帮凶,到如今,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还有龙族——我心心念念的蓝龙——贵为龙族之领袖,也只得蛰伏在深潭之中,失去了灵魂,行尸走肉,靠着一丝光复族类的念想苟延残喘!现如今,陷身于未可知的危险境地,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更有无数的恶,得了这世间黑暗土壤的滋养,蠢蠢欲动,恶欲蒸腾,要将这世界化作一个熔炉,要将所有的生命、美好、希望、信心全然投掷进去,焚烧殆尽!
试问我如何“愿意”?怎能“愿意”?!
所以,无影手,对不起,我虽心中迷惘,但到了决定的时候,我也不会软弱。
我伸出手掌,将拢着的那双无影手劈开。
手掌之下,被无影手护佑的灵翅赫然显现!
不再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甚至连血渍都几乎消失了,但灵翅已不是灵翅的模样,它成了一片小小的紫色的羽毛。
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单薄。
无影手用它的一己之力在护着众生魔的残余。
我有一瞬间的犹疑。
放它一条生路?抑或赶尽杀绝?
眼前不知怎的,突然就浮现出了一张脸,就是那在水泽深处、被水草之妖攫取了心神、行尸走肉的少年安十三郎,也是风间的童年玩伴、唤作“小鹿”的那个少年。他澄净的眼神,就那样猝不及防出现在我眼前。他应该已经回到父母身边、神魂归位,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却能够自由呼吸的少年。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永远葬身在水泽深处、以一具皮囊、任凭一个妖人作为一株盆景来把玩!
原来被赶尽杀绝的从来都是我们!
我探出手掌,张开五指,向那片紫色的羽毛抓了过去。
“唰!”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甩在我的脸上!
我被打愣了。
什么情况?
眼前尘土飞扬,我有些发懵,脸颊火辣辣地痛。
“唰!”又是一下。
众人吃惊,反应过来,一围而上。
是无影手!
是它手掌翻飞,在空中腾挪,毫不迟疑地打了我两个巴掌,粘附在手背上的灰尘扑到我脸上来。
我心中羞恼,顾不上地上的紫色羽毛,纵身一扑,将无影手紧紧攥住。
沾满了尘土的手掌与我死死对峙,恶狠狠地抠着我的手指,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
无影手,你这是要与我彻底决裂吗?
你拼死护佑众生魔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影手奋力扳着我的手指,仿佛就算扳断了也在所不惜。它的狠气终于击退了我心底曾经的情谊,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杀意……
“不要!美意,放他们去吧……”忘言突然在一旁低声道。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古怪的颤抖。
我攥住无影手,双眼干灼,转脸看向忘言。
“不要。美意,听我一句,众生魔已是如此,大伤元气,无须赶尽杀绝。至于这……这双手,它……它如此奇特,又对你并无恶意,你放了它吧。”忘言的声音变得沉稳,尤其是他的眼睛,端正地直视着我,清澈,坦荡。
尚未等我回答,风间在一旁嗔道:“皆是邪魔外道,为何杀不得?你给他生路,他何尝给这天下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