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裴粹曾听裴嶷说起过,裴文约实怀仁心,不喜大加杀戮;且就裴公演本人而言,真要把那么多家族全都杀尽,很可能不下数万之众,他自己也下不去手——况且秦州本来就地广人稀,真要杀掉几万晋人,我拿什么贡献给长安啊?是以破门之后,只诛首恶,余皆打散而居。
可是所谓“首恶”,多数是指的家中掌权之人;而且虽然裴粹杀人不多,因此而夺占的土地却不在少。则一旦被裴使君盯上的家族,基本上就算是完了,从此与黎庶无异,恐怕数十年间,再也无缘于仕途……
略阳、天水各家,就此联合起来,煽动氐、羌作乱——至于陇西、金城等郡,裴粹是先近后远,先难后易,还没能收拾到他们头上……
裴粹裴公演身为秦州刺史,自然有权在境内搜杀叛逆,乃至于发兵攻打窝藏罪犯的家族,只要他把罪名坐实了,程序走正规了,即便裴该也无从责问。当然啦,裴该对于秦州,是想镇之以静,以便慢慢消化的,则裴粹运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必然会引发地方动荡,裴诜对此既然有所察觉——他若是连秦州之事都弄不明白,也就不用再搞情报工作了——自当早早禀报裴该知道才是。
裴该若知此事,可能会行文裴粹,请他将手段略略放软一些,罗网略略放松一些,一切以安靖为要。
只是裴粹的主要目的是报仇,裴诜对此又岂能不知啊?给亲人报仇,在这年月也属于政治正确,裴诜自然乐见其成,加上儒家“亲亲相隐”之义,故此下意识地当相关秦州的情报都是小事,并未及时禀报裴该。
然而裴该此番见召,所问直接诛心,裴诜难免慌张。本来若非群会,私下见面之时,裴该对于这些亲眷都是很客气的,也要他们互以辈分相称,而不必自称“臣”,称呼自己的官衔或者“明公”。裴诜这一慌张,“臣”与“明公”等语乃脱口而出,紧着分辩,说我不是故意要为父亲隐瞒,实在是没想到会发生戎乱哪!
这倒是真话,无论裴粹还是裴诜,都见不及此,否则裴粹必不敢如此妄为,裴诜也肯定会事先汇报。
裴诜心说可以让你小瞧我的能力,因为能力可以培养,经验可以累积,但绝不能让文约认为我不够忠诚,故意隐瞒要事——对于搞情报工作的人而言,这是大忌啊!
裴该盯着裴诜,良久不言,裴子羽就觉得后背涔涔汗下,心说文约之威日重,我这回不会是真触了他的逆鳞了吧?终于,裴该一摆手:“阿兄请坐。”
裴诜才刚舒一口气,就听裴该又道:“何事重大,何事无谓,自当由我自行择断,阿兄不可稍隐。”
裴诜再度俯首,连称遵命。
裴该便道:“日后阿兄侦查所知,事无巨细,皆当书成节略,密呈于我。”裴诜忙道:“臣知之矣,敢不从命?”
裴该又顿了一顿,问裴诜道:“西戎之乱,其势如何,兄以为当遣多少兵马前往镇定啊?”
裴诜说我回去就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书出来,方便明公与百僚计议——“若以臣个人之陋见,氐、羌之乱,其势不炽,长安但发三五千军往,以助家父……裴使君,必能于旬月间敉平之。”
裴该缓缓摇头:“西戎各部,互有联络,倘若不以大军临之,只恐彼等相互攀援,终至野火燎原之势,难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