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感到躁动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日闷热的天气与随之而来的暴雨,更是因为常年以武力、军事以及政治威信解决问题的粗暴行为方式忽然离开,面对着大量的官僚体系问题和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民政治理行为时,其人未免有些不适应。
多少年了,这位卫将军不是在战斗中就是在为了战斗而进行的忍耐与奔波之中,常年伴随在他身边的也不过是战马、军刀、甲士、义从这些东西,再加上边郡贵族的出身,其人其实已经从骨子里习惯了一些事情……须知道,即便是在洛阳参与政治斗争那一次,他也只是扮演一把刀子的角色,而辽西、弹汗山、高句丽、黄巾之乱、平关西、讨董、灭袁,一次次一件件,完全可以说,他的每次真正起势几乎全都靠着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来完成。
而暴力是很容易上瘾的!
不是说他没有民政经验与经历。
恰恰相反,在很多人眼里,这位卫将军的民政经验也是极为丰富的,甚至治政手段堪称出色,政治理念独树一帜,甚至还有足够光明正大的经学背景,这也是很多人认为他不同于一个边郡武夫的根本缘由……譬如董昭、田丰、荀攸、钟繇等重要下属之所以一开始咬牙选择他,多少是有这些缘故的;而再往后,关西的公卿、太原的世族、河北的豪杰,这些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服从他,认可他的董卓,而不是简单点的把他当做董卓一样的人物而单纯的畏惧,也都是因为他的那些执政经历与经学背景。
可是谁能想到,这些治政理念并不是来自于他本人,而他的每次执政全都有一位强悍母亲在身后用超出时代的理念、手段,还有大量的金钱背景来为他兜底呢?至于他的所谓经学背景就更扯淡了,那完全是两位老师的宽宏赠予!
而且再说了,之前邯郸一城、中山一郡,治理也就治理了……说句不好听的,以他公孙的当日几百精锐义从跟在身边那种执政方式,敢捣乱的豪强,敢扯淡的世族,完全可以用强力压制,而没了反对力量,还不是想怎么治政怎么治政?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如今公孙面对的是九个州,四十多个郡,一千多万人口(甚至可能不止)……换做以往和以后,称孤道寡,甚至直接称帝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面对这么大的一个统治区域,按照公孙所受的教育而言,他非常清楚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内部的派系斗争;施政理念实施中官僚体系的阳奉阴违或者过度热情;学术建设与制度建设中漏洞;世族豪强改头换面后的卷土重来;农业为本的坚持、手工业的扶持与商业发展的对立……这些公孙全都知道!
可更重要的一点是,公孙心里也同样非常非常清楚,将来面对这些问题时,作为一个绝对武力的持有者与上位者,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能在内部轻易举起刀子的,那样只会带来更大的破坏,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之前对崔琰的驱逐,更像是最后一次任性,却已经有对青州儒士们的妥协在内了。
毕竟,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他想做的自然是母亲口中的唐宗明祖!至不济也要做一个光武!
怎么能做董卓、尔朱荣呢?!
唯独稍微可惜的是,他明明已经很克制了,每次想用强来处事时都抚刀来提醒自己,但还是在战事之外,无奈亲手杀了许攸。
只能说,这就是乱世吗?
当夜,公孙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方才枕刀而眠……而不知为何,明明身在数万大军金戈之中,可其人先是梦到了刘璋捧来那只黄河鲤鱼,继而却还是梦到了昔日此地渡河而死的那些黄巾军。
只是时过境迁,虽然依旧清楚那几个为首之人名字,可梦中却怎么都记不得那些人的容貌了。
………………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不分昼夜,庞大的军营之中,有一名高冠披甲外罩蓑衣之人转入中军大帐的后帐之中,却是在火盆之侧朝着榻上方向拱手行礼,口称君侯。
“不必多礼!”榻上之人满头大汗颇显狼狈,望着来人随意示意后却又干脆直言。“君理,我昨夜枕着古锭刀而眠,竟然梦到了世祖光武皇帝!军中你的学问最大,也是我最信重之人,务必替我解梦!”
来人微微怔住,而待其小心脱去蓑衣斗笠后,方才露出面容,却正是朱治朱君理,榻上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朱治主公、中原四强之首,号称江东猛虎的孙坚孙文台。
至于此地,乃是大汉荆州南阳郡水与比水之间,新野县境内的一处军营。
朱治脱下蓑衣、斗笠,借着火盆打量了一下孙坚的脸色,很显然,仅凭对方面上的汗珠来看便能断定自家主公没有说谎,而且孙文台也确实没必要跟朱治这种心腹之人说谎。
“臣这里有三个说法,看君侯信哪个了。”朱君理来到榻前,稍作思索后便直接开口了。
“一一讲来!”孙坚坐在榻上,握刀而应。
“其一,乃是寻常的鬼神之说。”朱治指着对方手中古锭刀而言。“此刀久随君侯,多有杀伤,日久天长不免沾染血煞之气,更不用说前几日还刚刚在此处经历大战,而今日天雷作响,震动其中冤魂溢出,而君侯枕此刀而眠,不免受到侵染……”
“非是我不信这些鬼神之言。”孙坚摇头言道。“而是我杀人无数,自己的刀,自己杀的人,又是自己所领的两万军之中,焉能为其所迫?”
“也是。”朱